第48章 第四十八章(2 / 2)

她知道觉罗氏在说话,产婆也在说话,屋里的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耳边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产婆脸色微变,大声喊道:“少夫人,少夫人可别睡啊,你快用些力气!”

觉罗氏也察觉到情形不对,神色大变,也跟着喊道:“宁宁,你快醒醒,这个时候可不能睡着!”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下意识转头看去,见纳兰容若惨白着脸冲了进来,他闭了闭眼,转头吼道:“孙太医,你快些进来,其他人都出去!”

觉罗氏手足无措站在一旁,见到卢希宁身下被染红的被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抬手招呼着人退出了产房,眼神凌厉朝众人扫过去,稳住心神吩咐道:“厨房里要准备好热水,行墨行砚你们在门口守好,张婆子幸福美好留在这里伺候。”

众人领命,退下去各自忙碌。觉罗氏站在廊檐下,看着海棠树下的落花,踉跄几步走到廊柱边,扶着柱子坐了下来,倚靠在上面,盯着产房出神。

那么多血,若是卢希宁有个三长两短,纳兰容若......

觉罗氏闭上眼,双手合十,默默念起了经。

没过一阵,纳兰明珠身后跟着太医正,还有梁九功一起,也一并走了过来。他瞧见觉罗氏的模样,着急问道:“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还说好好的吗?”

觉罗氏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几人,尤其是梁九功,颔首回礼,说道:“生孩子的事本就九死一生,天才知道怎么就突然如此了。”

纳兰明珠脸色也不大好,拧眉道:“你怎么在外面,可是老大进去了?孙太医也跟着进去了?荒……”

对着觉罗氏冰冷的眼神,纳兰明珠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康熙派孙太医守在纳兰府上,府里差人前来报信说卢希宁发作,他正在南书房,被康熙知晓后,亲自下旨将太医正与梁九功派了来。

略微思索之后,对太医正拱了拱手,客气地道:“孙太医一人在里面,只怕人手不足,劳烦你也一并进去搭把手。”

太医正愣住,忙抱拳还礼:“是,下官得了皇上旨意,前来保证少夫人的安危,下官定会竭尽全力。”

纳兰明珠等太医正进屋之后,笑着对梁九功说道:“梁谙达,不知里面还需得等多久,请随我去前院坐着等吧。”

梁九功欠身道谢,说道:“皇上有旨意,少夫人一旦有了结果,奴才得马上回宫去复命,半点都耽搁不得,奴才还是就在这里等着。”

纳兰明珠没再劝,唤人搬来椅子案几上了茶,梁九功客气道谢,却依然躬身站在廊檐下等着。

纳兰明珠不动声色扫了梁九功一眼,也如他那般,站在一旁等待。

产婆神色慌张,费力咽下了口水。她最怕遇到眼前的情形,产妇若是生产时大出血,几乎就是九死一生。

孙太医看到已经被血濡湿的被褥,心下大骇,几乎没有哭出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大声吩咐道:“快去熬止血的汤剂。”

说完后又转头看着纳兰容若,咬了咬牙,说道:“公子,请恕在下冒犯了。”

纳兰容若看着眼前的一片红,麻木着脸,说道:“我不在乎这些,什么都不在乎,你只管放手救她,只要能救活她的命,什么都没关系。”

孙太医听他这般说,心中稍定,飞快打开药箱,这时太医正也进了屋,来不及寒暄,两人一起掀开褥子仔细查看,商议几句后,拿出银针手下不停忙碌起来。

止血的药汤送进来,纳兰容若亲自喂卢希宁吃了一半下去,孙太医抬手擦去汗水,略微动了口气。太医正号了脉,跟着说道:“能吃进去就好。”

纳兰容若趴在床边,握住卢希宁手贴在脸上,轻声道:“宁宁,自从你有孕的时候起,我就经常梦到这般场景,没想到噩梦最后竟然成了真,我真不该要什么孩子,早就不该要了。”

他放下卢希宁的手,看着孙太医与太医正,平静地道:“不要管孩子,只管着救大人。”

两人彻底怔住,面面相觑之后,太医正看到纳兰容若双目赤红,好似也要流出血来般,嘴里直发苦,结结巴巴说道:“公子,少夫人的孩子才些许露出头,就算.....,总得 要让孩子出来,万万不能留在里面,还是要少夫人自己加把劲才行啊。”

纳兰容若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亲了下卢希宁的手,眼神坚定看着她,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宁宁,你平时坚强得很,如果不是痛得受不住,你不会这般模样。什么孩子不孩子,没有你的话,我独自留下还有什么意思。宁宁,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怕你忘了我。”

卢希宁好似做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梦境里都是些模糊的场景,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仔细些。

阿尔卑斯雪山一闪而过,接着是缓缓流淌的利马特河,熟悉的苏黎世街道,读书的学校,呆过的实验室。

许久不曾见过的父母,他们站在客厅里,眼神哀伤望着柜子上她的照片。

卢希宁许久未见到他们,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想要喊一声,他们却很快消失了,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她好似坐在车里,好奇望着车窗外掠过紫禁城的红墙,她呆了一瞬,不由得回头看去。

那时候紫禁城附近,不像现在都是高楼大厦,旁边是六部衙门,宫门口还守着侍卫,纳兰容若就是三等侍卫。

想到纳兰容若,卢希宁好似听到有人在耳畔哭,在呢喃温柔细语,说着什么孩子,喊着她宁宁。

对,孩子!卢希宁一激灵,脑子里总算恢复了些意识,她还在生孩子!

本能地,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嘶吼一声,巨大的痛楚之后,她感到身下好似什么东西滑了出去。

她耳朵里嗡嗡响,眼前也阵阵眩晕,直到婴儿的啼哭声哇哇传来,她浑身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

产婆手脚麻利包裹好婴儿,脸上堆满了笑:“生了生了!哎哟,恭喜恭喜,少夫人生了个儿子。”

卢希宁累得浑身没有力气,蠕动着嘴唇刚要说话,感觉到手被压住,她顺眼看去,见纳兰容若趴在那里,她手上一片温热,眼神软下来,看着他没有作声。

孙太医与太医正两人,看着卢希宁与纳兰容若两人的情形,对视一眼,谁也没打扰他们,悄然收拾好药箱往外走去报信了。

产婆见状,收拾好胎盘,见一切无恙,赶紧抱着襁褓往外走,卢希宁叫住她,说道:“把他留在这里吧。”

一般等产妇生了孩子之后,产婆会将孩子抱出去向主家道喜,等着主家打赏收喜钱。

不过今天她也算开了眼界,男主子进了产房不说,连着两个太医也一并进来了。虽说是人命关天,可权贵之家的贵妇人,身子哪能随意让外男看去。

产婆此时见卢希宁要留下孩子,已经见怪不怪,将襁褓放在了她身边,恭敬福了福身后走了出去,留下一家三口在产房。

卢希宁盯着襁褓里红彤彤的婴儿,他正呼呼大睡,眼睛细得像是一条线,皮肤皱巴巴的好似小老头。

她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暖暖的,胀胀的,手指头动了动,笑着说道:“你快看看他,真是好丑啊!”

片刻之后,纳兰容若终于抬起了头,没有去看婴儿,眼睛通红定定看着她,还没开口,眼泪先流出来,哀哀泣不成声。

“宁宁,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回去了你的地方。你的地方,定比这里好一千倍一万倍。我想放你走,随后就来找你。可是我又害怕,你那时不认识了我怎么办?”

卢希宁怔住,纳兰容若惨然一笑,低声说道:“我见识到过你的学问见识,绝不是这个世间所有。我时常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会失去你。宁宁,你总算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你还愿意与我在一起。”

卢希宁心中酸楚不已,说道:“对不住,我吓到你了。现在我又脏又臭又累,等到我休息好之后,我再好好跟你说。”

纳兰容若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嘶哑着声音道:“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苦了。”

卢希宁笑了声,说道:“我们别在这里互相自责了,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小东西。你看他也不算大,可是我却九死一生才把他生下来。我能肯定是我骨盆小了点,他是硬生生被挤出来的。这算不算生下来脑袋就被门夹了啊?以后要是他笨的话,我们可得原谅他啊。”

在外面实在等不急,走进屋恰好听到脑子被门夹了的觉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