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次减免赋税的提议,朝廷都会通过的。
「国库空虚,减免赋税,户部的压力会更大,」陈循道:「赋税不从农民身上来,就只能向商人徵收,但年初,朝廷才发布政令鼓励商贸,此时又加增商人赋税,岂不是朝令夕改?」
潘筠:「地方受灾,减免赋税,亦是赈灾手段,否则,若民不聊生,激起民变来,平息民变的兵力丶军饷和粮草,会比减免的赋税高出百倍千倍。」
潘筠摇头沉重的道:「医国如医人,治未病,不仅花销少,痛苦也少,难道非要等到病入膏肓后再来所谓的对症下药?」
于谦出列道:「陛下,臣赞同国师所言,去年江南大风,浙江和南直隶一带受损严重,死伤无数,因朝廷赈灾不及时,有地方灾民响应邓茂七叛乱,这才让大军迟迟不能平叛,以至于先帝亲征瓦剌时,江南战场牵制了很多兵力。」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此次朝廷应该早早响应,安抚百姓,而且,此次受灾的地方大多是福建下辖府县,邓茂七才归顺,叛军刚被遣返回乡不过半年,若事情处理不好,只怕会再起叛乱。」
「朝廷怎能被一群刁民要挟?」
「百姓活不下去就是会造反,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曹鼐道:「明知如此,为何不给他们活路,朝廷官员当成这样,我们还有何面目坐在明镜高悬之下?」
朱祁钰咬咬牙,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对民意最为在意,国库空虚的压力虽然很大,但可以后面解决。
而且,他相信国师。
他看了一眼潘筠,当即决定道:「免去今年受灾之地的杂役,粮税减半收取,丁税……亦减半收取。」
于谦等大臣看向陈循。
陈循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泉州各府历年的粮税和丁税额度,一闪念就算出了大概。
陈循狠狠闭了闭眼,于谦当即知道,这个踩在了户部的底线上,于是应道:「陛下英明,内阁这就草拟圣旨。」
朱祁钰微微颔首:「GG天下,派御史去赈灾,地方官员不得以其他理由增加百姓捐税。」
最难的就是减免赋税的事了,至于大赦天下,有相关的法律规定,刑部和大理寺熟得很。
政治犯基本不在赦免之列,能被赦免的,大多数是全国各地抗捐丶抗税丶或者偷税漏税丶偷盗一类的罪名。
皇帝一眼扫过,在刑部上交的名单上打勾,才在下面添上蒲敏的名字,他将名单递给潘筠看:「国师看怎样?」
潘筠捧着茶探头看了一眼,颔首道:「就是他,多谢陛下。」
朱祁钰不在意的笑笑:「国师也是为了朕好。」
要不是潘筠提起,他都不知道泉州的蒲思原来效忠了皇兄。
听说他买了好几条海船,也插手了海贸,本该上交到内务府的收益却迟迟未到。
一只老鼠只会往自己的窝里扒拉食物,独占好处,再放进去一只,它就知道要上贡父母,不能只顾着自己吃了。
内阁看过名单,沉默了一瞬,很快盖章确认,刑部也没吭声,名单交到大理寺,新晋升的大理寺卿薛瑄皱眉看着最后一个名字:「这不是勾结海寇劫杀使团和白银船的罪人吗?只是判流放,已经是对他网开一面,他怎麽还在赦免名单上?」
来送名单的官员哪里知道?
他只能道:「这是陛下朱笔添加,内阁丶都察院和刑部都通过了。」
薛瑄啪的一声合上名单,沉声道:「我不执行,打回去交给都察院和刑部,让他们说明增加此人的原因。」
薛瑄道:「按律,他并不在赦免之列。」
官员头都大了,他就是个五品官,这样的事为何要让他去做?
但谁都知道薛瑄的牛脾气,他只能搭拉着肩膀把名单拿走。
都察院和刑部咬牙切齿,忍不住私下抱怨:「这是内阁通过,陛下朱批,难道我等还能拒绝不成?薛瑄他倒是硬气,有本事他去找陛下说啊?」
两部不敢去找内阁,更不敢去找皇帝,第二天另派一个官员给薛瑄送去,薛瑄依旧打回去。
如此来回三次,从工部出来的潘筠迟迟等不到消息,就顺口问了一下春官正:「朝廷大赦的名单下了吗?」
春官正这几天看戏正看得热闹,闻言兴奋起来,两眼发亮:「国师也听说了?」
「听说什麽了?」
春官正立即抓了一把瓜子靠过来,压低声音道:「都说是轮回,时隔多年,大理寺和都察院丶刑部又杠起来了,而且还是薛瑄出手占上风。」
潘筠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大赦的名单卡在了薛瑄那里。
她并不怪薛瑄,她只是不能理解刑部和都察院:「他们为什麽不给薛瑄解释?」
春官正一愣,问道:「这事是陛下朱批,内阁通过的,刑部和都察院怎麽给解释?」
「为什麽不能给?」潘筠问道:「这是他们的职责,薛瑄的疑问,难道他们没有吗?若他们没有,为什麽不回答薛瑄的疑问?」
潘筠一脸严肃道:「刑部和都察院失职。」
春官正一脸懵,半晌才愣愣地道:「让皇帝添加名字的人不是你吗?」
潘筠瞥向他:「你怎麽知道?」
春官正:「很多人都知道啊~~」
潘筠:「刑部和都察院知道吗?」
春官正迟疑的点头:「应该知道吧?」
「既然知道,为什麽不问不答?」
春官正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你到底是让他们问,还是不问啊?」
潘筠起身道:「问不问,我都问心无愧,也都可以程序正义。」
潘筠是真的程序正义,身为国师,她可以直接接触到皇帝,皇帝是有特赦之权的,所以她可以通过皇帝加上蒲敏的名字。
而内阁丶都察院和刑部丶大理寺也都有质询和拒绝的权利。
内阁不问,多数是因为那几个老东西精明强干,已经猜出她和皇帝的用意,所以不问。
但刑部和都察院不问,他们是真知道,还是不知却装知?
薛瑄并没有问题。
在她看来,问题就出在刑部和都察院身上,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按照程序走就是了。
程序正义,赦免蒲敏的理由也充分,薛瑄又不是老顽固,潘筠有把握,他知道后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