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彼此亲近却不亲密。

简子晏用怀念的目光望着他们，并没有想出去见面的冲动。

看到他们都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很快，随着祭祀的时间接近，那位新诞生的神也终于到了。

祂凭空出现在众精灵之中，精致完美的容貌比起精灵们也没有任何缺陷，一头漆黑的长发长及脚踝，黑中熔金的眼睛里，不同于赫墨拉的冷漠，而是盛着淡淡的温柔。

因为简的意志，这位神明拥有了人性中最美好的品质，这也是赫墨拉特意所为。

“那就是我们的孩子啊。”简子晏故意打趣，“长得像我。”

确实，比起赫墨拉，神的容貌的确更贴近简一些。

“因为祂的性格像你，所以祂选择容貌也向你靠近。”秦妄低笑，“我没能看到祂诞生的那一幕，但是不得不说，长着这样一张脸让我看起来顺眼多了。”

简子晏白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年轻的神明忽然转过脸来，望向两人所在的方向，黑金色的眼眸眨了一下，露出些许困惑与惊愕。

“祂要发现我们了。”秦妄说，“要看完自己的祭祀么？”

“不了。”简子晏最后又看了一眼精灵族与故人们，“这样就够了，我们走吧。”

就在神明扑过来的前一秒，两人的身影消失了。

年轻的神站在他们刚刚站过的土地上，眼中迷茫。

哈维洛特恭敬地问：“尊敬的拉瓦尔大人，请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拉瓦尔轻声说，却又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喃喃，“就是我刚才……好像看见我的父亲们了。”

……

两人来到了下一个熟悉的世界。

一进入这个世界，简子晏灵魂中的某种力量再次蠢蠢欲动，就像在主世界中那样，一双绯红的狐狸耳朵噗的一声，支棱着从黑发中钻了出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这双狐耳的方向。

简子晏：……

秦妄：！！！

他刚要伸手去摸，简子晏一甩脑袋，狐狸耳朵霎时消失。

秦妄的手僵在半空，露出一脸的失望。

“别废话。”简子晏冷着脸，“不管你想说什么，都闭嘴。”

秦妄默默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忍不住对视着同时笑了出来。

简子晏面色微红，扭开了头。

秦妄哪怕心里再被勾得痒痒，也不能在这时候逗他，否则下次再想见到这双耳朵可就难了。

他的目光不无遗憾地一直往简子晏的头顶瞟，口中却一本正经地说：“咳，其实这次来，我倒是正好有件事想做。”

简子晏随口问：“你要干什么？”

“你在这个世界死去之后，我把你的身体存在冰棺里，在我去找天道算账之前交托给了楚夜殊。”秦妄也随意地回答，“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我还是想把它收回来。”

“……”简子晏表情空白了一秒，慢慢地转过脸看向他，“你说你，干了什么？”

“我把你的身体存在冰棺里……”

“后一句。”

“在我去找天道算账之前……”秦妄歪了下头，表情十分无辜，“哦，忘记了你不知道这件事。”

简子晏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涌上的震惊。

找天道算账！

作为太岁绯，没人比他更清楚天道代表的威能了，没想到陆无风居然把它都给掀翻了！

怪不得陆无风能破碎虚空找到他，原来如此……

简子晏额角突突地跳动几下，看着秦妄无辜到故意卖萌的脸，鼓起来的气倏然又落了下去。

“真是太乱来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秦妄勾起唇角。

“反正我成功了，而且如果不是我战胜天道，我们哪里还有相认的机会。”他理所当然地说，“这简直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算了。”简子晏叹了口气，心累得不想说话，“我们去偷棺材吧，你说楚夜殊会把它放在哪，玄云宫？”

秦妄微微眯起眼：“我知道他会放在哪里。”

玄云宫，灵昭峰。

这座灵峰在它的上一任主人，那位在三界如同禁忌般的无风仙君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入住过新的主人，玄云宫的掌门楚夜殊将它封印起来，只是谁也不知道的是，一同被封在里面的，还有一具冰棺。

这点禁制对两人来说不算什么，他们摸进灵昭峰，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冰棺。

看着冰棺里面色红润，宛如沉睡的尸体，简子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感觉真奇怪。”他咕哝，“快把它收起来，赶紧走人。”

秦妄马上照做。

他们正要直接离开，忽然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师兄，简前辈……？是你们吗？我没有看错吧？”

两人顿了一下，同时看向对方。

倒是他们小瞧了楚夜殊。

秦妄随手将两人的容貌变成这个世界里应有的模样，然后自然地转过身来。

“夜殊。”他温声说，“好久不见。”

简子晏也转过来，他望着楚夜殊，勾起一抹一笑倾城的弧度。

楚夜殊如遭重击。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又拼命控制住自己卡在一步之遥，泪水从他瞬间变红的眼眶中掉落，他用力地望着面前两张熟悉的面容，声音哽咽。

“我真的没有看错吗？……一察觉到禁制被动我就赶过来了……你们真的是师兄和简前辈么？哪怕是什么邪祟，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一面……”

简子晏眼眸柔和：“楚夜殊，你没有看错，无风他找到方法将我复活了，现在我们就是我们。”

楚夜殊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还求证般地望向秦妄。

秦妄缓缓颔首，就如那个君子端方的无风仙君：“正是如此。”

“太好了，太好了……”楚夜殊露出狂喜之色，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又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是不是可以回玄云宫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秦妄缓慢而坚定地摇了下头。

在楚夜殊骤然焦急起来的神色里，秦妄温声说：“夜殊，冷静一点，你已经不是当年稚嫩的少年了。”

楚夜殊用力摇了摇头：“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已经故去之人再现三界，这本是不可能之事，如今我强求不可能变为可能，自是做出了一些交换。”秦妄说，“夜殊，这也许是我二人最后一次能够在这里出现，从此往后，我们将前往另一个世界，再难回来了。”

楚夜殊眼睛通红，在秦妄的解释中，他的神色一点点地镇静下来。

他如今毕竟是玄云宫的掌门了，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最初的情绪压下去之后，他脑中转动起来。

既然使用禁术，那么付出代价也是可以理解的，也许师兄和简前辈将要前往那从未出现过的冥界度过余生，这也是师兄强行复活简前辈的交换。

“我明白了。”楚夜殊恳切地望着他们，“师兄，简前辈，如果这就是你们的选择，我将永远祝福你们。”

简子晏不知道他都脑补了些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否则不会用这种震撼中夹杂着复杂的眼神望着他们，仿佛他们刚复活就要马上去死了。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最好不要解释，于是他笑着点点头，做出一副幸福的模样靠向了秦妄。

秦妄顺势揽住他，最后看了一眼楚夜殊。

“夜殊，保重。”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骤然消失。

“师兄！简前辈！”

楚夜殊控制不住地向前一步，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他握起拳贴向自己的心口，转头望向窗外。

“无论在哪里，祝你们幸福。”

……

两人前往的最后一个世界，是佩诺玛。

此时的佩诺玛已经不叫佩诺玛了，在菲利克斯以强悍之态将整个上层清洗，伦恩强势入主之后，这个国家就改名为了维图诺自由共和国。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简子晏和秦妄都陷入了微妙的凝滞。

“……这个伦恩，挺有想法。”简子晏中肯地点评，“我没想到他能这么大刀阔斧，连执政体系都改了。”

“我也确实没想到。”秦妄揉揉眉间，“怎么说呢，就，挺突然的。”

能让秦总都无话可说，这个伦恩也挺厉害的。

简子晏笑了一会儿，看着街道上精气神明显有所改变的民众，说：“这个世界我们兵分两路吧，我去看简安意，你回海国。”

秦妄的目光沉默地看过来。

简子晏神色柔软：“你也很惦记他们吧，去看看，我们晚上在这里会合。”

“好。”秦妄说，“太阳消失之前，我在这里等你。”

简子晏点头。

提出这个建议，不止是为了节省时间，还是他给秦妄的一场训练。

训练秦妄学着相信他，即使他不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他也最终会回来，不会再次抛弃他。

秦妄一直都没有什么安全感，简子晏看在眼里，但是除了身体力行地践行自己的诺言，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次希望能让秦妄意识到这点吧。

简子晏对秦妄微笑，然后身形率先消失，在他消失的瞬间，秦妄近乎失控地扑了过来，神色惊恐苍白。

他静静地呆滞了三分钟，才突然活过来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同样转身离开了。

简子晏来到海盗王的居所。

伦恩似乎还没有出手对付海盗，但是和海盗王的联络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海盗们现在都知道了风向，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纷纷转为打渔为生。

通过曼妙的纱幔，简子晏屏住呼吸，看到了一道影影绰绰的优美身影。

简安意就站在窗前，望着遥远广阔的大海。

她穿着一身素白，连头上的簪花都是白色的，一身素净在这种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体。

简子晏的心放了下来。

她很好，还是这么美。

他望着她的背影，眼眸渐渐柔和，心中属于那个被母亲当成对手狠心除去的年轻海盗的恨意与意难平也逐渐平稳下来。

在他死去之后，她是在意的。

仅仅是这样，他就很开心了。

那个孩子的诉求，从来都只有这么简单。

简子晏安静地离开了。

他又去看了看他的船，以及岛上生活的人们。

凯利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虽然在简子晏在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依赖简子晏，但简子晏离开之后，他的确挑起了大梁，将大家都照顾得很好。

简子晏没有现身，他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太阳渐渐落入海面，给大地洒下一片辉煌。

他回到和秦妄约定的地方，对方果然已经到了，正满面沉郁焦急。

一看见简子晏，秦妄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勾起一抹硕大的笑容。

简子晏走过去，任由对方将自己抱入怀里。

“我说过了我会回来，就不会食言。”他说，“秦妄，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秦妄吻上他的发顶，“确定不再去赛博世界看看了么？”

“不了，那个世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也许多年之后我会去看看吧，但不是现在，看了也只会更无力。”简子晏有些疲倦地闭上眼，“我们回家吧。”

秦妄眼神温柔，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美妙的情话。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