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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六年后。

正值盛夏,明枝宫上下悄然无声,唯有满园日光逶迤。

蝉鸣渐渐,少女满头珠翠,遍身绫罗绸缎,道不尽的富贵华丽。

急步提裙,明眠步履匆匆穿过乌木长廊,两侧廊檐下悬着金丝藤红竹帘,斑驳光影落在她脚边。

明眠走得极快,手上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何时落地也不知。

侍女落后两三步跟在后面,忙忙捡起:“姑娘慢些走,皇后娘娘如今还在午歇,你这会子急急寻过去……”

明眠驻足,少女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褪去稚童的青涩,平添了几分绮丽娇艳。

眉若山月,明眸皓齿。

一双峨眉紧紧拢着,明眠焦急万分:“那怎么办,陆哥哥都跪了两个多时辰了,这会子天热得厉害,若是再跪下去……”

明眠欲言又止,泫然欲泣。

侍女温声宽慰:“陆公子得陛下看重,若是旁人犯了错,陛下哪会亲口训斥?姑娘也该放宽心些,若是夫人知晓您又背着她入宫……”

明眠自幼得宋令枝欢心,可随意出入宫廷,这明枝宫她闭着眼睛都能寻到路。

闻言,明眠撇撇嘴,不满嘟囔:“谁怕她了,大不了我留在宫里陪娘娘。”

侍女笑而不语,只静静望着明眠。

明眠心中一惊,忽而又想起先前她在宫中留宿,沈砚朝自己望过来的那眼。

那双眼睛冰冷森寒,似蒙着重重浓雾,明眠不敢抬眼,匆忙福身行礼,带着侍女飞快回自己寝屋。

明明自己从未得罪过圣上,可明眠还是害怕。

思及此,倏然又想起陆承璟日日都在沈砚眼皮底下做事,不免又对陆承璟心生怜悯。

蝉鸣恼人,日影横窗。

宋令枝轻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扶着眉心,秋眸轻阖。

徐徐凉风伴在她身侧。

白芷小心翼翼执着团扇,轻为宋令枝扇风。

眼皮子沉重,似也要跟着沉沉睡去。

“白芷姐姐,白芷姐姐?”

耳边忽闻秋雁的声音落下,白芷遽然一惊,差点惊呼出声。

她怒嗔秋雁一眼,又转而去望榻上的宋令枝,白芷轻言愠怒。

“娘娘还睡着,你作甚吓我?”

秋雁连声喊冤:“我哪敢,不过是明姑娘来了,我来和姐姐说一声罢了。”

白芷愣神:“……明姑娘来了?”

树影摇曳,光影凌乱一地。

榻上的宋令枝眼眸轻抬,只闻耳边有人嘀咕,听得不甚真切。

轻轻抬眸,入目是白芷的背影。

许是怕叨扰宋令枝,白芷携着秋雁,欲悄悄往外行去。

宋令枝懒声:“怎么了?”

刚醒,她嗓音还裹挟着几分不曾清醒的迷糊,如午后芭蕉困倦。

白芷不敢隐瞒,拣着要紧事同宋令

枝道:“娘娘,是明姑娘来了,说是来为陆公子求情。”

烈日焦灼,夹道上空无一人,唯有鸟雀喑哑掠过长空。

明眠眼角尚有泪珠残留,一双眼睛早就哭得通红,纤长睫毛上沾着水雾。

她小声抽噎:“陆哥哥在御书房前跪了那么久,且他才从青州回来,舟车劳顿,陆哥哥的身子本来就不好……”

青州近来频频遭受蝗灾,陆承璟此行前往青州,为的也是这事。

明眠脑袋低垂,声音轻轻,似是在为陆承璟抱不平。

“怎么说,陆哥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青州那地本就偏僻荒芜,陆哥哥去了这一趟,人也清瘦不少……”

御书房近在咫尺,金窗玉槛,白玉栏杆映着亮堂日光。

陆承璟跪在台矶上,日光炎炎,无情浇落在陆承璟肩上。

薄唇惨白如纸,一张脸血色全无。

明眠声音一顿,眼睛又红了,攥着宋令枝的衣袂小声求情。

“娘娘,陆哥哥都跪了快三个时辰了,再这般跪下去,我怕他……”

嗓音哽咽,明眠泪如雨下。

宋令枝拍拍明眠的手,转首回望急急赶来的白芷:“可曾问清楚了?”

白芷福身,应了声“是”。

“陛下确实是因着青州的事动气,说是青州知府给陆公子送去了一百两黄金……”

明眠红着双眼,打断:“陆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白芷抿唇,低声道:“……还有五个舞姬,说是西域人,能歌善舞,貌美倾城。”

明眠所有声音都哽在喉咙,瞪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陆哥哥收下了?”

白芷忙忙道:“这奴婢倒是不知,陆公子他……”

明眠眼周更红了,她狠狠瞪着御书房前那抹清瘦身影一眼,挽着宋令枝往回走。

明眠笃定白芷是担心自己受不住,故而才不说实话。

“不去了不去了,活该他在日头下跪三个时辰。才三个时辰,陛下未免太仁慈了,他这种人,就该跪上一整日……”

明眠咬牙切齿,簌簌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宋令枝拍拍她手背,笑得温和:“怎么,刚刚不是还说小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吗,怎么转会功夫就变脸了?”

明眠偏过眼睛:“谁说他了,我在说我自己。”

思及白芷刚刚提的那几个舞姬,明眠心酸更甚:“那些舞姬,真的那么……漂亮吗?”

白芷轻声笑:“奴婢也不曾见过,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明眠抿唇,不信,只当白芷是故意搪塞自己。

又悄悄从袖中掏出靶镜,偷看一二。

宋令枝眉眼弯弯,笑望明眠:“不想求情了?”

赤日当空,华盖和五明扇撑在身后,明眠仍觉得脚尖滚烫,更妄论陆承璟还跪在殿前。

她红唇紧抿,转而望陆承璟一眼,忽而又讪讪收回目光。

心中不舍,可又

裹挟着别的情绪。

明眠犹豫不决:“不、不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