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元不欲表态,韩非握住他的衣袍,直接出声辩驳道:“家世之别、贫富之差,皆为俗人之论,若当真崇慕圣贤之学,又如何会揪住这等琐事大做文章?”
张良亦跟着肉手紧攥,声色中皆是愤懑之情:“先生从不是吝惜财物之人,初次相见时,更是不问姓名,便将一金相赠。如此古道热肠,又何须在意门外闲论?”
李斯见状,心道与崔元交情尚浅,不宜开口点评,也便将视线默默专注于韩非身上。
阿芜侍立在崔元身侧,见自家公子面色微动,正思虑着如何将话题揭过。谁知崔元却挥挥衣袖,洒脱出声道:“无碍,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一句话,不仅将对身份金钱的态度表明,还侧面痛批了那些闲人心中缺乏追求。他虽不富足,但起码不会缺衣少穿,若如此都要颜面无存,那战国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四周皆寂。
荀子本是于崔元门前经过,却恰巧听闻此论,震惊于崔元磊落心性的同时,不由循着香气推门落座道:“诸君既有美食,何不与老朽同享?”
见是恩师至此,众人忙起身作揖,崔元为荀子布上食案饺子,而后再次进门将早前留存的高度白酒拿出,本着孝敬师长的心意拿给荀子品尝小酌。荀子本就爱酒,但又苦于寻常之酒寡淡无味,熟料今日饮得崔元之酒,入喉浓烈,竟久久不能平复心神。
欲将流言之事为其盖过,荀子先是好奇询问盘中所食是为何物,待崔元一一答过。荀子酒足饭饱过后,方心满意足地转向浮丘伯的方向,冲其和颜悦色道:“丘伯明日便将崔君所言“以中有足乐者”一句,镂刻于草堂匾额之下,作为今后学子入门之训。”
外界俗物看淡,才能真正做好学问。
……
众人食罢也便尽数散了。
崔元将心头巨石卸下,夜色初上时便已早早入梦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崔元被窗扇迎风开合的声音扰醒,睁开双眼时,室外天色早已浓黑如墨。
正欲起身将半掩的窗子合紧,谁知方至窗边,便被院中的景致深深吸引。院中的梨树本已长成繁枝茂叶的形状,如今却忽如春风入夜,满树竟又开满堆堆叠叠的雪白梨花。
风一吹,尽是落英如雪。
崔元披上外袍推门而出,院内不知何时被人布置了满院花灯,绕圈般自院墙处铺展开来,远远望去,倒如天边熠熠生辉的星子一般。崔元忍不住朝庭中走去,不时有花瓣落进他摊开的掌心之中。崔元捻一捻手中落花,再抬头时,眼前便已多出一道卓然而立的身影。
花海如盖,似与银河相接。眼前人挺拔如松,一身月色襜褕,面上戴着银色面具,只遮住半张脸,月光下更是衬得棱角分明、线条流畅,漆黑如瀑的长发随意系在身后,许是感觉到自己的注视,对方微微侧首来望,眸中如有星河倒灌。
不是韩非……
崔元一时竟有些拮据不安,顾不得分析如此深夜,为何会有生人跑来自己院中?眼前的男子便已从容落座于石案旁侧,继而抬眸与崔元对望。
鬼使神差的,崔元亦跟着乖觉落座,待反应过来后,耳根都有些隐隐发烫。不知是何缘故,对方虽未以真容示人,可与他共处时,崔元却觉莫名心安,倒像是相知多年的故交旧友一般。
如此想着,崔元直言相询道:“在下崔元,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话刚出口,又觉自己着实可笑。深夜不请自来之人,意图尚且不明,又怎会同他坦诚相告?
谁知对方将他的名字反复呢喃过后,便直接倾身上前,困住崔元几欲飘散的视线,让他完完全全对上自己的双眸。崔元突然觉得,这张面具下定是藏着十分好看的容颜。
见他终是舍得抬眼对视,对方亦跟着浅浅笑出声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