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交锋(1 / 2)

兰因走进府中, 才过月亮门,就看到几个丫鬟站在院子里翘首以盼, 远远看到她过来,几人甚至顾不上盛妈妈从前的教导,纷纷提着裙子向她跑来,气喘吁吁喊她,“主子!”

红杏、绿拂两个丫鬟,平日跟着时雨学得伶牙俐齿,这会却连话都说不清楚,磕磕巴巴与兰因说道:“主子, 老, 老夫人来了。”因为太过紧张,她们甚至用的还是旧时的称呼。

停云听到后,立刻沉下脸, 没好气的斥道:“什么老夫人, 主子和他们伯府早就没关系了!”

她虽然这样说,但显然脸色也不大好看。

对她们而言, 成伯夫人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虽说这一年多,她对主子改观, 待主子也客气亲切了许多, 但前两年,主子可没少被她立规矩,什么早起伺候婆母都是轻的,有时候还得给人布菜, 若是做得不好, 倒也不至于挨骂, 但冷着脸不理人或是皮笑肉不笑的对待反而更加渗人。

主子刚嫁进伯府的时候还不适应。

有次起晚了,那成伯夫人明面上不说,却连着冷了主子好几日……上头的主子这么做,底下的奴仆管事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以至于主子刚嫁进伯府就被萧家上下一顿磋磨,偏偏那位萧世子那阵子忙差事也不着家,每日早出晚归,根本不曾过问主子一句。

主子那个性子又是不可能同自己夫君告状的。

也是慢慢摸透那位成伯夫人的脾性和习惯,主子的日子才好过些,可为此,主子付出的却实在是太多了,那阵子主子虽然还没管家,可每天天还没亮就得起来,有时候怕耽误时间,她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得等成伯夫人吃完用完才能回屋吃上几口,可那都过去多久了?长久以往的,主子身子自是扛不住。

想到那阵子主子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冒冷汗,停云心里就恨得不行。

她在一旁咬着银牙绞着帕子。

兰因看着面前两个因为被斥责而面色苍白的丫鬟,温声宽慰道:“好了,我都知道了,别担心,你们若不想见到她便去厨房那边转转,正好你们停云姐姐说午间让厨房多做几道好菜,也给你们换换口味,你们一并去出出主意,看看做些什么菜。”

她的冷静让两个原本仓皇不已的小丫鬟也都定了心神。

虽然惧怕萧母,但两人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奴婢们陪您一道过去!”她们怕主子一个人过去会被萧母像从前那样欺负。

兰因又岂会不知她们在想什么?她笑了笑,没让她们跟着,也没让停云跟着,只让她们去厨房那边……三个丫鬟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兰因便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

萧母被请到了花厅,兰因到那只瞧见时雨以及萧母的贴身丫鬟景兰在门口候着。

“主子!”

时雨看到她回来,立刻朝她迎了过来,她想说些什么,但想到后面还站着萧母的人又绷着小脸抿紧唇线,脊背也挺得很直,似乎不想被萧家的人看轻一般。

兰因见她小脸紧绷,整个身子也如绷紧的弓弦一般,不由好笑,她握着时雨的手轻轻拍了拍,在景兰略带复杂的一声“顾小姐”中,也是神色依旧与她点了点头。

“上回让人给你送去的药吃完了吗?”走过去后,兰因语气温和与人说话。

景兰一听这话,原本复杂的神色不禁露出动容的神情,她实在没想到兰因会问这样的话,虽说这并非兰因第一次关心她,可她从前是萧母的身边人,兰因这样关怀,纵使好心也终归有几分希望她能替她在萧母面前说话的意思,可如今……她已经离开伯府,和伯府再没有关系了。

于是这一份关怀便更加让人觉得动容和感激。

她低着头,是极其谦卑恭顺的模样,语气也十分温和,“谢您关怀,您上回让人送来的药多,奴婢那还剩下不少。”

兰因点头,又与她说,“我早些时候与成碧说过,你日后不够便与她说一声,你是老夫人身边的贴心人,可别为了省那几服药坏了自己的身体,老夫人在庄子上离不了你。”

景兰听到这,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她轻轻应是,再次看向兰因的时候,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兰因却未再多说,她朝花厅走去,时雨要上前替她掀起帘子,却被景兰抢先一步。景兰站在帘子边,无视时雨的愤慨不满,极其谦卑地看着兰因,把那句曾经喊了千百回的“夫人”吞回口中,只是恭敬地垂下眉眼请她进去。

兰因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又按 捺住要一道进去的时雨,而后垂下鸦翅似的羽睫走进花厅。

屋中一位穿着大红长袍四十有余妆扮富贵的妇人坐在主位上,她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多年养尊处优下的贵气依旧一丝未减,柳眉凤眼,是很张扬也并不好相处的长相。

不过还是能瞧出她眉眼比起从前略显疲态。

那双好看的凤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更是一片青黑,那样的疲惫是即使涂再多粉也遮不掉的。

兰因想到这一路回来,单喜与她说的那些传闻,也清楚如今伯府是个什么情况,她这前婆母最在乎的就是脸面和名声,偏偏如今这两样东西被人扔到脚底下踩却还没有办法回击。

她心里肯定恼恨极了。

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并不会为此生出一丝抱歉和心软。

如果不是因为萧业做得太过分,他们原本是可以好聚好散的,而且昨日她面前这位妇人在伯府门前说的那番话,何尝不是在指责她不顾亲妹生病,不够宽容大度。

如果真被她煽动成功,那么她如今也就没法过得那么安宁了。

兰因其实能理解她的行为,作为伯府的女主人,肯定事事都会为伯府考虑,别说她已经和萧业和离了,就算没有,在萧业、伯府和她之间,她也一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可理解并不代表要原谅,能心平气和待她已是她对她最后的体面。

看到因为她进来,主位上的妇人明显腰背坐得挺直了一些,神情也变得紧绷了许多,明明心力交瘁至极却还是不肯流露出一丝落魄……兰因没有因为她坐在主位而心生不满,也没有因为她这一份细微的变化而流露什么讥讽的表情,她的情绪还是平静的,甚至算得上温和,她在妇人的凝视下走过去,神色如常向她行礼,只是从前的“母亲”却被她换成一声恭敬却也疏离的“夫人”。

可这已足以让萧母变脸。

看着面前向她行礼的年轻女子,她明明还是那么恭顺,可萧母却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抹从前没有的东西,她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束缚在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好像不见了。

外头的光线透过红木窗格打进屋中,空气中满是漂浮的白色尘埃,而立于光线中的兰因比起从前竟是更添几分美貌,看着明显要比从前过得更好的兰因,萧母忍不住想到这阵子城中的流言,家中的杂乱,还有……变得面目全非、浑浑噩噩不知如何度日的儿子。

这样一对比,萧母放在红木扶手上的手都忍不住收紧了一些,红唇也被她绷紧成了一条直线。

没办法不怪兰因。

如果不是兰因的坚持,萧家如今不会沦为汴京城的笑话,业儿也不会被陛下降职。

但责怪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然了结,何况都在陛下面前过了明章,她若责怪,就是对圣令不尊。于是无论心中再怎么想,萧母看向兰因时的目光还算得上柔和,“起来吧。”

她笑着和兰因说话,等兰因起来后,她如从前一般,亲昵地让人来身边坐,待兰因坐稳,她方才与兰因说起今日的来意,“你我如今虽然已经不是婆媳,但到底多年情分,我想着总该来看看你如今过得好不好,再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替我那混账儿子与你道声歉。”

她看似言语温和。

可与生俱来的倨傲让她即使嘴上说着抱歉,却也不会真的向兰因低头。

兰因自然也瞧出来了,却不在意,闻言也只是摇头淡道:“我与世子之间本就没有谁错谁对,您这声抱歉,实在不必。”

萧母听到这话,倒是沉默了好一会,片刻功夫后,她方才看着兰因继续说道:“孩子,我自问对你还算了解,可你这次的做法实在让我有些惊讶。”

她的声音还是温和的,看着兰因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探究,她目光死死地看着兰因,一字一句说道:“你让我觉得你变了个人。”

这才是她来找兰因的根本原因。

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兰因才会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更想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挑唆,她背后有没有帮她的人,伯府会不会出事。

兰因笑笑,不去理会萧母的试探,她只是握着青瓷茶盏,笑着抬眸,“是吗?”

萧母直言,“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对你是最有利的,我相信即使有你妹妹的存在,她也阻碍不了你在伯府的地位。”所以她才如此惊讶兰因的选择。

“那您觉得我本该怎么做?”兰因问她。

&n bsp;萧母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你会听业儿的话,好好照顾你妹妹,把所有事都做得完美无缺,做好伯府的世子夫人,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最后她看着兰因平静的面容,撂下几个字,“就和从前一样。”

兰因倒是没想到萧母会这样了解她。

的确。

前世她就是这么做的。

她把所有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唯独……算漏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还是个人。

是人就没办法真的不去理会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