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失格(1 / 2)

浸透了雨水,沉甸甸湿哒哒的校服黏在身上,方萤渐渐地被雨打懵了,浑浑噩噩地顺着身体的记忆跑到了一户和式大宅的门口,门牌上用阴刻的方式写着“小野寺宅”。

即使脑海中有再多的思绪,方萤也能隐隐明白,这里就是“她”的家。

梅雨的季节,呼吸都带着一股霉味。

“啊呀,萤小姐?怎么不……莹小姐?小姐?!……糟了。——喂!大志,快开门!小姐晕倒了!”

……

方萤——小野寺萤整整晕了三天才醒过来,据守在她床边,眼圈红肿的雍容妇人所说,她是淋雨后得了感冒。昨天凌晨的时候烧得烫人,药也喂不进去,打了几天的点滴都没效果,“……你再不醒的话妈妈都准备带你去东京了,你父亲差点要赶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注意身体呢?”

小野寺萤刚刚才被喂了水,此刻开口也不怎么难受,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是沙哑得不行,让小野寺夫人眼中又泛起了水光,又埋怨又心疼的目光把床上的少女整个包裹住了,恨不得一生一世地都要护在自己怀里才好。

“对不起……母亲,让您担心了,我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现在不太舒服,还想睡一会儿。”

“好,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让阿定给你熬粥,好了再叫你。别害怕,妈妈在呢。”

小野寺萤勉强自己扬起嘴角算是回应,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在小野寺夫人看来便是幼女强打起精神说了几句话后又陷入了昏睡,不由更忧心了几分。

方萤忽略掉身体的难受,又重温了一遍“小野寺萤”的记忆。

出生在日本东北一个村镇上的地主剥削阶级,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女孩所以饱受宠爱。三个已经工作的哥哥,大哥跟随父亲的脚步从政,二哥已经预定了家族管事的职位,三哥在东京都新闻社工作;一个已经成年,但还在京都帝国大学上学,修哲学系的四哥;至于家中的幼女小野寺萤,现在才十四岁,刚刚进入女子中学,之前一直在家里由母亲和保姆教导读书识字,插花茶艺。

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地主阶级的女性千篇一律的少年成长史。

更多的,关于邻县的一个村子里的地主家族大庭氏,家主现在是众议院议员,和小野寺萤的父亲小野寺秀雄一个政党,因为工作,两人每个月都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东京,在那里两人经常来往,也曾来访过几次,在尚且年幼的女孩子记忆中留下了粗浅的印象。

大庭叶藏不是他们家里最小的孩子,不过是最小的男孩,已经在镇上靠近海边种满樱花的那所中学里读了三年。

按照《人间失格》里的时间线,再过一年,大庭叶藏就会在其父的要求下去东京的高等中学就读,然后在那里的美术私塾里结识一个叫堀木还是掘木的人,从此堕入烟酒妓·女的地狱,在所谓的朋友、所谓的担保人和一个又一个女人带来的欢愉与折磨中随波逐流,最后丧失所有的希望,丧失为人的资格。

方萤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摔一跤就摔到了书中的世界里。如果是平行时空或者截然不同的架空世界的话她还能勉强理解,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书也是一个世界?

是先有的这个世界还是先有的《人间失格》?

再者,就算是穿书,穿到《人间失格》里对她也太残酷了。

她是很喜欢这本小说没错,但是这不代表她愿意生活在这本小说描摹的世界里。

一本小说的主人公决定了这本小说的底调,而《人间失格》的主角大庭叶藏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抛开文学评论的角度,从现实的视角去看的话,大庭叶藏毫无疑问是一个敏感多疑、软弱无能的窝囊胆小鬼——他身上最大的闪光点就在于他不是一个坏人,懂得廉耻并为此苦恼,然而他的一生充满了耻辱。

这不能全怪罪于他周围的社会环境和人,也有他自己不反抗、不懂得拒绝的因素。

太宰治传神地描摹出了一个用耻辱、胆怯、弱小等只会让健全的人看不起的因素堆叠出的大庭叶藏,他在被送入精神病院后询问神明“不抵抗也是一种罪吗”。

不必多说,如果大庭叶藏和她生活在同一个时空,早就被人喷成一坨烂泥了。

问一个健康向上身心健全的人“不抵抗也是一种罪吗”,对方只会哂笑着回答“不是罪,不过既然你选择不抵抗,那么之后遭受了什么都是你活该。神仙不救找死的鬼。”

那么绝望地问不抵抗也是一种罪吗,把那些拼死抵抗,最后却还是失败了的可怜人放在哪里?西西弗斯推的石头里也有你的一份。

方萤很难想象人类社会中真的有一个人,他知道自己不该受难,却在苦难来临时默默忍受,哪怕有人拿了把刀要杀他,他也只会绝望地袒露出胸口。

那是书中的故事,可我们都不是书里的人。

但是,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和她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处在同一片雨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