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仙道大会(十七)(1 / 2)

愣怔的不止黑影与郑瑜两个,还有整座云阁。

那道灵视法诀不知被下在何处,虽不能将整个魔渊疆域投映到云镜之上,但以岑双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场景,还是清晰明了地展现在众仙眼前,正如此刻,微风轻柔拂过,撩开那人几缕沾在侧脸上的发丝,映入眼帘的,便是他再无一丝遮挡的容颜。

不知过了多久,诡异的安静被一道训斥声打破,众仙回神之后,先是不自然地灌了口酒,随后往训斥仙侍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位仙侍给那位宫主倒酒之际,走神得太严重,不止将仙酿洒了出来,还失手打碎了玉盏。

那仙侍被人拖下去时,还不忘看云镜最后一眼。

一众宫主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云镜,不知想到什么,视线忽而凝住,迟疑许久,不经意地往上方看了眼。

上位那些三大宫阙中的贵人,因着秘境变故,要么在交头接耳商议对策,要么便意见不和争执不休,并没有多少空闲关注云镜上的变化,除了少数几个对此事漠不关心只想看热闹的家伙外,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份诡异安静的来源。

容小王爷才与自己兄长争执完毕——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表达不满,然后被容悉帝君一句话堵了回去,不得不坐回原位,因为憋着口气无处发泄,坐下去时便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倒也不管那些似有若无的探究视线,甩开仙侍的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执着酒杯往后一靠,喝了口酒,斜着眼睛看了眼云镜里的人……

“噗——咳咳咳……”

容悉帝君皱了下眉,看向容仪,沉声道:“你又怎么了?”

喷了半数酒液,还被呛得咳嗽个不停的容仪却无暇回答他,容小王爷揉着左胸,不知是要擦去那里沾染到的酒渍,还是想强行按住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心跳的声音太大,以至于他一时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更没注意到因为唤了他几声却听不到他回应,而眉头紧皱的容悉帝君。

他的脸越来越红,像熟透的柿子,眸色却越来越沉,半响,抬手捂住了半张脸,阴影之下,流露出一声低喃:“居然是你……”

居然是你。

水月镜花之中,中秋夜宴巡城,手提花灯站在花车上的那个人,原来是你。

容悉帝君看着自家耳朵都红透了的幼弟,又听到他不时低笑一声,活似被什么魇住了般,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便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容悉瞳孔紧缩,想都没想,便往仙羽宫所在的席位看了过去。

金梧世子手中的灵花饼不知何时掉了下去,手却还维持着拿饼的姿势,眼睛瞪得好似下一刻就要跳出眼眶,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镜里的那个人,喉结滚动,呢喃出声:“念……念哥?!!”

“怎么,他……怎么,和念哥……我……”也不知这位金羽世子究竟想说些什么,那话颠来倒去始终没有明确含义,连他本人也十分古怪,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手足无措,时而一脸怒色……突然想到什么,他眉开眼笑,侧头唤

道:“表哥!这个人……”

金梧的话,在看到被捏碎的玉盏,瑟瑟发抖的小鸟,直勾勾盯着云镜的眼睛后,骤然止住。

太子表哥好像没有发现,他的手掌被碎片划破了。

唯有天宫正席的争执还在继续。

凤泱拱手道:“父帝,魔渊七君既已被邪物教唆,生了叛变之心,置两界生灵安危于不顾,我们又何须再顾忌昔年定下的那纸条约,如此瞻前顾后,与放任有何区别?更何况,救人才是眼下头等大事,儿臣三请父帝下令,着圣武殿主与四方天将即刻出兵临壍,儿臣愿领兵亲往魔渊雪灵湖,带回妖皇岑双!”

无人应答。

凤泱抬眸一看,却见天帝不断揉着额头,似乎很是头痛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凤泱心头慌乱,便没有注意到天帝稍显混乱的眼眸,见他一下接一下敲击着额心,还以为他是在为难,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又朝天后拱了下手。

凤泱道:“儿臣知道,母后素来不喜半妖飞升的小双,可小双毕竟是天宫的仙官,于情于理,都没有漠然置之的道理,请母后恩准儿臣,与虞景上仙同往临壍!”

天后也没有回答。

更奇怪的是,她这次甚至没有如往日一般,因他为岑双说话,而训斥于他。

凤泱心头涌上些许古怪之感,但因他向帝后请命之际,乃是背对着云镜的方向,又因为连连变故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身后诡异的安静,所以并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了,直到一只白生生的手探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凤娆见凤泱垂眸看了过来,便用那只扯了他袖子的手,指了指云镜的方向。

“……”

凤娆早已过了震惊的阶段,所以此刻还能抽出个手,再度扯上某位太子殿下的袍袖,将他从发愣的状态中扯出来。

凤泱收回目光,按了下太阳穴,又看了回去,过了会儿,突然道:“他是谁?”

凤娆捧着酒杯,轻轻“哼”了声,道:“还能是谁,你的小双呗。”

凤泱摇了摇头,又道:“他怎么变化成这副样子?”

凤娆道:“这副样子怎么了?……对哦,他这个样子,怎么看着有点像——”

凤泱道:“母后。”

凤娆点头,坐直了身子,道:“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眼睛下面的红痣都一样,不过,母后的泪痣生在左眼,他倒是长了一双。”

凤泱身形一顿。

凤娆未曾察觉到他的反常,反手掐了个隔音法诀,才继续道:“哼,这半妖,以前就异想天开,明知母后厌他入骨,还时时去母后跟前晃荡,对自己的身份没有半点认知,反倒故意恶心母后,叫她娘亲!若非母后宽宏大量,天宫哪还有他一处容身之地?

“还以为他被贬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些长进,竟原来还是这样,现在更是藏都不藏,琢磨出了这么张肖似母后的面孔来恶心人,难怪母后一直不说话,定是被他气坏了。”

说到这里,她将酒杯扔到桌面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声音也越发清寒:“母后体弱,从前便因为他几次病倒,父帝竟也为了他与母后争吵,将母后气走,如今他们貌合神离,都是因为这个祸害,他这次若能回来,我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对了,哥——哥哥,你怎么了?”

凤泱放下手,缓缓道:“我只是在想,倘若这张脸,并非他变化出来的呢?”

凤娆皱了下鼻子,明显不开心了,赌气道:“开什么玩笑,当初他为躲天兵追捕,误闯了你的太子宫,那时他还没有飞升,一身的妖气你再清楚不过,他分明就是半妖,怎么可能和母后有关?哥,不能因为你对他心怀愧疚,就什么事都偏袒他!”

凤泱摇头道:“娆儿,你可还记得,千年前的小双,一张脸虽被烧伤,但眼睛部位还是完好的,那时他便有这一双泪痣了,所以我才猜测,这约莫是他原本的相貌。”

凤娆冷哼道:“他那会儿日日戴个面具,谁多看他一眼便恨不得挖了那人的眼睛,凶神恶煞的,再说他长那个样子,多看一眼都嫌恶心,谁会观察他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反正我没注意。”

凤泱叹了口气,不再解释什么,只将目光落到云镜上,其中情绪,此时心绪,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无上魔渊,雪灵湖。

岑双袖中的手勾动着被拆卸了一半的竹叶青手环,指头摸索到明显有个缺口的蛇眼时,半垂了眼眸——化成蛇眼依附在手环上的偶人千面,被暗火烧毁了。

有着改头换面以及看破别人伪装能力的偶人千面,虽是古神遗物,也能反复使用,但还算不上神级法宝,自然没有真正的神级法宝那样耐烧,就岑双吞化暗火的这段时间,便被彻底毁掉了。

这件法宝跟随岑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乃是前些年,岑双还在混沌荒原之时,求取偶悬丝之余顺手从神陨之地取走的宝物之一,那时岑双还未修出第二块仙骨,又在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件法宝对他的帮助不可谓不大,即使后来回归天上人间,也还是习惯性带着,隔三差五便会用一用。

今日却是毁在了这个地方。

抽回反复摩挲蛇眼的手,岑双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抬眸一看,见那一人一鬼几乎要被火墙烤化,已彻底瘫软在丝线之上,又因为嘴巴被封住,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得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火苗“噗嗤”作响,灼烧着他们的灵体,但在精准的控制之下,并不会那么快要了他们的命。

岑双伸出左手,苍白的指头轻轻一按,纯青火焰所化的火墙立即开始缩小,很快便缩至手掌大小,飞至岑双掌心,消失在他指尖。

火焰虽已钻回灵台,岑双却没有立即将手收回,反而向上一抬,周围悬丝穿梭流动,将那一人一鬼带到他面前,还将他们按成了一个跪伏的姿势,让他们即使想瞪他,都只能以仰视的姿态。

岑双微笑垂眸,十分和善的态度,温柔劝道:“引火烧身的滋味,两位想必是不想再受了

,如何,可愿将浮世鉴交出来了?”

那两人断断续续喘息着,反应了许久,才听清岑双的话,当下一个沉默,一个冷哼,俱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但要表达的意思,都再清楚不过。

如此僵持片刻,岑双便负着双手,绕着两人走动起来,走了一圈,又回到二人面前。

他抬起手,按住其中一根丝线,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直将二人看得头皮险些炸开,才勾唇道:“其实,我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如实交代,告诉我你们的主上是谁,再将浮世鉴交出,我立即撤掉禁制,放你们离开。”

郑瑜嗤笑一声,恶狠狠地瞪着岑双,蓄力许久,只吐出两字:“做梦!”

话音刚落,便惨声尖叫起来,青色火光流淌在银白细丝之上,烧灼着郑瑜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烈火灼烧伴随着凄厉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岑双转过眼,眉眼弯弯,问另一个:“你怎么说?”

黑影惨淡一笑,道:“尊主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罢。”

岑双如他所愿,抬手按上另一根丝线,却在火光即将蔓延到黑影身上时,指尖一顿,下一瞬,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岑双闪身的同一时间,天空传来一阵巨响,电光从天而降,劈在岑双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刹那间,那片土地便化为了焦土。

那道雷击并没有伤到黑影与郑瑜,反倒解开了他二人的束缚,只是二人刚刚才遭受过烈火焚烧,身心俱损,被解开的时候无法站立,瘫倒在地,只得仰看天际浓云密布,日月均被遮挡,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浓云之中,道道雷电几乎将天空撕裂,降下的天雷鞭笞大地,周围的山川草木几乎被夷为平地,密布了整个空间的偶悬丝被尽数劈断,电光闪烁的高空,遮天蔽日的乌云之后,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岑双的身影穿梭在落雷之间,躲避着一道道劈向他的雷电,但他躲得过致命雷击,却还是被密集的闪电限制了行动范围,无法离开这片空间。

在不可大肆动用法力的前提下,连躲避都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好几次闪躲不及,让那落雷自肩角擦过,以至于衣袖袍角刹那碎裂焦黑,两只手臂皮开肉绽。

雷声骤然止住,电光也消失不见。

岑双停下脚步,仰头朝高空看去,所见到的,除了隐在浓云之后似有若无的紫光,便是一袭深紫兜帽长袍,负手立于云前,那人所着长袍极其宽大,完全将其笼罩在内,一寸肌肤都不曾显露出来,无法直接看出对方性别。

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岑双的打量,是以发出了一声轻哼,回荡在这片天地。这会儿岑双倒是听出来了,那是个男人。

但就这么一个对视的时间,那人身后的紫光再度炸开,且比之前还要刺眼,将大片的浓云尽数晕染成了深紫颜色,万千紫雷同时劈下,如雷海翻波势不可挡,兜头盖脸全数砸向岑双,逼其跌入深坑,那人便又抬手,雷电听其号令,化作一道雷网,网上噼里啪啦火花闪烁,封在了深坑之

上。

即使岑双被雷网封印,那人也不曾收了神通,日月仍被乌云遮挡,紫电时不时将天空点亮,雷声阵阵,震得半昏迷状态的黑影与郑瑜识海嗡嗡作响,好半响才清醒过来,捶着头从地上坐起,一抬眼,便看见一袭深紫长袍落至眼前。

二人对视一眼,即刻起身,拱手道:“多谢雷相君出手相救!”

“免了,”声音低沉,带着些许轻蔑,道,“一个云上天宫的小小仙官,你们都拿他不下,真给你们主子丢脸……还是说,你们重霞林就这点本事?”

郑瑜额头一跳,向前迈了一步,反驳之语尚未吐露,便被黑影拽了回去。

黑影上前一步,解释道:“岑双此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他身怀至宝,连暗火都无法伤他分毫,也不知修炼了什么古怪功法,竟能凭空召唤出一种青色火焰,那火焰给人的感觉与暗火极其相似,却可以吞噬暗火,实在让人头痛……”

兜帽斗篷将雷相君笼罩得严严实实,是以在黑影诉说发生在这里的事时,看不出他有何种情绪,但他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像是陷入了沉思。

黑影解释完毕,便问道:“雷相君,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您没什么要紧事,可否暂留片刻?——岑双此人诡计多端,我怕等主上过来的这段时间,会生出其他变故,若有您坐镇,便无需担忧他伺机逃离。”

雷相君的长袍动了一下。

“轰隆!!”

一声巨响,引得三人齐齐侧目,入目便是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将那封印在深坑上的雷网烧得噼啪作响,转瞬归于虚无,一道身影从中飞出,停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