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东方鱼白,一轮朝阳跃上地平线,朝人间投来永徽二十四年七月廿一的第一缕阳光。
皇帝李泽,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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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行皇帝宾天,举国同丧。
天亮后,各坊市开门,天后整理好仪容,召集臣子入宫商议大行皇帝庙号、谥号。诸相昨日就听说了风声,但夜里有宵禁,众人没法出门,他们本打算今日入宫探望,没想到仅是一夜过去,皇帝就驾崩了。
相公们各自看过大行皇帝遗诏,都没有异议,按照李泽临终前的安排置办后事。李泽遗诏依然可见帝王心术,他不信任李怀,怕李怀被臣子牵制着走,便留下遗言,让天后给国家大事把关。但是反过来,李泽同时也限制了天后,“军国大事兼取天后”,那就把天后平常的执政权剥夺了。
在李泽心中,他信任天后,但也理所应当地觉得皇位是儿子的。他从未怀疑过,天后会有二心。
有人提议:“大行皇帝有令,让太子在柩前继位。先帝之令不可违逆,依臣之见,太子也该接手政务了。”
天后眼睛动了动,说:“太子和大行皇帝感情甚笃,先帝宾天,太子哀痛不已,暂时恐怕有心无力。孝期内就让太子安心守孝吧,不要接触朝政,以免分了他给先帝守灵的心思。”
天后这话一出,没人敢有异议。李怀哪敢说不,他一想反正只有二十七天,并不耽误什么,便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儿臣愿为父皇守孝。”
李泽驾崩,李怀继位,天后的辈分也随之升级到太后。李怀可以二十七天不问外事,一心缅怀父亲,大唐偌大的土地却不能保证二十七天内不发生大事。这段时间的政务势必要由人代理,众人看了看,请愿道:“依先帝遗诏,军国大事若有不决者,皆过问天后。太子在孝期内不能理政,恳请太后出面,代太子执掌政务。”
天后大致推了推,就顺势接下。帝王的葬礼都是有定例的,倒也好安排。国丧的仪式一道道发布下去,平时热闹繁华的东都也随之沉寂下来。
自大行皇帝驾崩二十七天内,朝内不能用朱批,全部换成蓝笔,各署衙的印章也要换成蓝色。全国戴孝三月,一百天内文武百官及平民百姓不允许宴饮作乐,京畿一个月内
禁嫁娶。全国寺庙敲钟三万下,为大行皇帝祈福。
盛元公主府里也处处缟素,李朝歌昨日成亲,府里张灯结彩,结果才一转眼喜事就变成白事。宫人们忙着换犯禁的东西,李朝歌也换上孝衣。
天子可以以日带月,守孝二十七天,李朝歌这些普通公主却没有这等特权,她要结结实实守孝二十七个月,期间禁宴饮、作乐。不过李朝歌本来也不参加宴会,这些约束于她无用,真正和她休戚相关的,是丁忧。
按照古礼,父母亡故后,孝子应当搬到父母墓穴旁,结草为庐,茹素大哭,每日叩谢父母恩情,直到三年期满。如今守孝自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了,但为官者还是要辞官在家,不饮酒不作乐不思淫,清心寡欲守完三年孝期。
辞官这一条,委实打到了李朝歌七寸。李朝歌在府中等了几天,终于等到宫里的夺情旨意。
守孝这一个月内,皇帝李怀思念先帝,无心理政,朝政一律交给天后处理。天后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夺情起复李朝歌。夺情即为国家夺去孝亲之情,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
之后,天后还调动心腹出任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刺史,擢调三书省长官,顺便还给政事堂搬了个家。
这些人手变化微之又微,可是李朝歌知道,这是天后在为自己登基做准备了。
起复李朝歌,同时将宫门、城门守卫权交给她,就是彻底将洛阳握在掌中。天后那么多疑惜命的人,怎么会把自家大门交给他人。天后还借着除妖的名义将兵权挪到李朝歌名下,万一日后需要,这就是天后最有力的武力保障。
调动心腹出任地方刺史,则是控制洛阳之外。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分别是四大军事及经济要地,将这四个地方握在手心,大唐东南西北无论哪个地方出现动乱,天后都能迅速反应。而调整门下、中书、尚书的人手,则是细微地排除异己,将宰相位尽可能多地攥在自己手中。
至于最后给政事堂搬家就是天后独特的政治技巧了,政事堂是宰相们议事的场所,可以商讨国家政令,甚至驳回皇帝的敕旨。天后嫌弃政事堂束手束脚,却不明说,而是将政事堂搬远。
政事堂远远离开中枢,消息不便,自然没法再限制天后的权力。
李怀这一个月待在皇宫里,一心给李泽守孝,哪里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等二十七天过去,李怀正式受册,成为新任皇帝,李朝歌的头衔也随之变成盛元镇国长公主。
新皇登基,册立皇后,开始接手皇帝大权。李朝歌穿着素服回镇妖司办案,白千鹤等人从汾州回来了,带回了许多文书资料。最后的收尾工作李朝歌没有参与,定案总结时就尤为上心。
白千鹤说:“指挥使,所有卷宗都在此处。我们走前按照指挥使的吩咐,在汾州内安排人手督查,一旦发现死气,立刻上报朝廷。”
李朝歌点头,问:“山里那个祭坛呢?”
“我们的人盯了三四个月,这些日子并无人来往。”
李朝歌有些遗憾,竟然没有人靠近吗?看来,对方要么有其他密道,要么,就已经防备起来了。
李朝歌知道不可毕其功于一役,于是也不气馁,交代道:“让他们继续盯着,不可放松。”
“指挥使放心,山洞外日夜换岗,保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李朝歌和白千鹤说起其他事情,末了,正事说的差不多了,白千鹤吊儿郎当地说起闲话:“指挥使,如今太后退位,圣人大婚,东都里冒出好些新鲜人。这些天皇后娘家门前的车马都快把路堵了,外面都在恭贺圣人新婚,指挥使不去和新弟媳说说话?”
李泽死前给李怀指定了太子妃,并留下遗诏,让李怀守孝结束后立刻登基册后。皇帝大婚非常麻烦,只有一个月根本
来不及准备,但是先帝遗命如此,无论可不可能,他们都必须完成。
李怀仓促地和刘氏完婚,同时从大臣家中选女,册立了二妃四嫔。
四妃九嫔转眼满了一半,能看出来,李怀是真心过来当皇帝的。
“有什么可说的。”李朝歌语气不以为意。李怀守孝期满后,天后还政于李怀。天后把持朝政近十年,宫闱内外树敌良多,如今新皇帝登基,册立新的皇后嫔妃,宫里完全换了批血液。许多人便躁动起来,觉得一朝天子一朝臣,属于天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所有抱这种想法的人,李朝歌都祝他们九泉之下走好。
白千鹤悄然挑眉,这段时间身边全是投门路的人,连镇妖司也被波及。毕竟人尽皆知,李朝歌是天后一系。曾经做主的人是先帝天后,先帝愿意宠女儿,由着李朝歌胡闹,但如今皇位上的人已经换成李怀,李怀作为弟弟,还愿不愿意纵容李朝歌这个僭越的姐姐呢?
恐怕是个人都要打个问号。李怀和广宁长公主亲厚并不是秘密,如今宫里还多了新女主人,宫廷的天,恐怕要变了。
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变化。曾经的左拾遗裴纪安,在前段时间投入赵王潜邸,如今随着赵王飞黄腾达,官拜中书舍人,再一次成为圣前红人。
众郎不由羡慕裴纪安眼光好运气佳,两落两起,绝地翻身。虽然他和广宁公主的婚约不作数了,但裴纪安家世优越,品貌不俗,还有大好前程在身,要什么样妻子没有?
现在裴纪安是皇城里的大红人,每日巴结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白千鹤又稍微多知道一点东西,李朝歌和裴家大郎君看似毫无交集,但以白千鹤的眼力,不难看出裴纪安对李朝歌还是有些意思的。如今旧人飞黄腾达,白千鹤特别想知道,李朝歌是怎么想的。
可惜,李朝歌冷淡的很,完全看不到什么好戏。白千鹤有些遗憾,当下管不住自己的嘴,哔哔道:“最近裴舍人炙手可热,公主的驸马和裴舍人是表兄弟,公主就不打算让驸马去和裴舍人走动走动?”
李朝歌面无表情地指了下隔壁,说:“驸马就在不远处。你这么好奇,不如去和他当面说?”
白千鹤顿时萎了,他哪有这个胆子。外面传来敲门声,李朝歌和白千鹤回头,莫琳琅推门进殿,一看到里面有人,一下子愣住了。
莫琳琅赶紧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白兄在里面。我这就出去。”
“不用了。”李朝歌摆手,嫌弃地瞪了白千鹤一眼,“听见没有,别人还有正事,你可以滚了。”
白千鹤伤心欲绝地从正殿出来,胳膊一甩一甩,做作极了。莫琳琅注视白千鹤出去,疑惑问:“指挥使,我真的没有打断你们吗?如果白兄有急事,我再等一会也无妨。”
“没事,他能有什么急事。”李朝歌轻嗤一声,问,“你有什么事?”
莫琳琅正色起来,说:“指挥使,前段时间你让我查的夔国皇帝,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