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2)

空旷的厅堂, 只剩下于美玲压抑着哭泣的说话声。

“熠熠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信。”

“她说,朝露是柏老师的二胡,是借给她、鼓励她的, 不能就这么带走。”

“她还说, 只要音乐会没有遗憾,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离开, 她都会快快乐乐。”

也希望看到信的于美玲, 能够快快乐乐。

于美玲垂着视线,盯着二胡琴箱, 眼泪一滴一滴的流淌。

忧愁的眉目下, 嘴角始终带着笑。

她在帷幕旁看得清楚,听得清楚。

《熠熠》里声声嘶哑的苦涩悲伤, 只有音乐能够融化的寂寞孤独。

她可爱的女儿,是为音乐诞生的精灵。

一生关在精致漂亮的笼子里, 渴求的是回归自然放声歌唱。

她看到熠熠张开双翅跌落悬崖,她听到弦音虚弱低沉发不出声响。

熠熠很痛苦,很难受, 抓住朝露弓弦的手微微颤抖。

最终响彻音乐厅的, 依然是对自由的渴望、对音乐的虔诚。

于美玲给了熠熠想要的自由。

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让熠熠的低沉弦音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

微弱如萤火,耀眼如朝阳。

振翅而飞,熠熠发光。

“我们熠熠,是一个合格的音乐家。”

于美玲看向钟应,她想笑,又无法克制眼泪扑簌。

但她是一位母亲,她应该给予优秀的女儿赞美。

“她坚持完成了最后的表演,她是我一生的骄傲。”

钟应提着朝露的琴箱, 带着熠熠写给他的信,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樊林。

小小的女孩子,笔迹稚嫩端正,幼圆可爱。

在洁白的信封一笔一划,写着:“钟应老师,收”。

没有地址,没有寄件人。

因为她写给了每一个她认识的人,请于美玲帮她一一送到收件人的手上,告诉他们——

“请不要为我难过。”

钟应不知道其他人的信上写的什么。

他收到的这封信,像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小朋友,隔三差五写在信纸上,留下的日记。

她写:“钟老师,对不起!今天第一次见到您,我很高兴。但是我哥哥太溺爱我了,脾气也不好,所以对您很不礼貌,我替他向您道歉,请您原谅他。”

她写:“钟老师,展信佳!我非常喜欢您教我的乐曲,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想问:柏老师为什么不来了呀?是不是生病了。”

她写:“钟老师,见字如面!最近和方老师打电话,她总是很憔悴,也不提柏老师了。我问了妈妈,妈妈的表情很奇怪,不愿意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不是、是不是等我不在了,就能重新见到他?”

“如果是的话,等我去见柏老师的时候,也请您和方老师不要伤心,因为我一定是去找柏老师了。我和柏老师终于可以把那么多年见过的风景、故事,一起告诉冯老师。”

“我们会替大家告诉冯老师,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钟应没法止住泪水。

所有人都瞒着连生熠,绝口不提柏辉声的去世,也没有网络能让她知道。

她依然知道了。

当一个慈祥的老师不再和她见面。

当大家都回避她的问题,强颜欢笑。

连生熠敏锐的感到孤独、感到惶恐。

然后,默默的、安静的收起自己的难过,写在了死后才会寄给大家的信里,让大家不要为她伤心。

钟应坐在琴行玻璃柜台旁,一字一顿的读着熠熠的信。

絮姐走出来,奇怪的看

他,“怎么了?”

钟应眼眶通红,视线默默的落在漆黑的琴箱上。

不需要打开箱子,他也能看到朝露的模样。

镂空雕刻的葵纹,像向阳而生的青葵。

漆黑深幽的琴身,是顶天立地的脊梁。

繁复蟒纹的皮面,好似千疮百孔的内心。

银白细密的弓弦,奏响光芒万丈的希望。

“絮姐,熠熠不在了。”

他的声音夹杂着悠长叹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能好好活着……”

连生熠的葬礼在安静的举行,网络热烈的讨论着“连生熠”。

迟来的音乐会,让许许多多的观众通过录像,感受到了一位天才的存在。

当他们点开视频,放在那里,就能够收获一首又一首的天籁,震撼他们干涸的心灵。

熠熠视频主页,不断的出现评论、烟花。

社交网络不断的分享这位可爱的孩子。

无数陌生人喜欢熠熠,数不清的音乐家喜欢《熠熠》。

已经有不少的人,尝试去重现那段黑暗阴沉、凄美哀伤又充满了希望的乐曲。

但是所有人都认为——

只有熠熠的原版,美得令人心碎。

希望熠熠再奏一曲《熠熠》的呼声,愈演愈烈。

甚至还有不少音乐界的朋友,向于美玲、连凯、连君安发出消息,请他们可爱的熠熠,回应大家的喜爱。

然而,他们等到的,是熠熠视频主页的一则更新。

镜头里只有半身出镜,很显然是一个男人。

他并不多话,坐在熠熠视频里常常出现的昂贵三角钢琴前,重奏了那首二胡创作的《熠熠》。

悲伤得黑暗,雀跃得光明。

钢琴单纯澄澈的琴键,将胡弦的冷厉喑哑变为了另外一种放声痛哭。

演奏者如坠地狱、如临深渊,又在狂风暴雨之中,抓住了微弱如萤火的光亮。

那是一只小鸟、那是一只鹰。

那是任何人都不会听错、不会认错的熠熠。

她闪烁着光芒,引导黑暗之中的钢琴,重回安稳宁静的悬崖。

她从黑暗悲伤中来,却让所有人见到了生机盎然的绿意。

而黑白的琴键,从深沉的黑,变为了高亢的白。

沉默的演奏者倾尽了所有思绪,终于将一曲孤单寂寞奔向光明的《熠熠》,重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

由钢琴演奏的《熠熠》,成为了热衷讨论熠熠的音乐爱好者们再一次的狂欢。

“对,就是这种悲伤到极致又充满希望的感觉!”

“是连君安吧,是熠熠的哥哥!”

“连君安应该和熠熠合奏,我想听四手联弹!”

“我以为连君安只是一个会炫技的机器人,想不到,原来他适合的是这样美的乐曲!”

网络上对熠熠的赞美,顺便带上了连君安。

曾经以小莫扎特、小贝多芬沽名钓誉,惹得众人侧目而视的钢琴天才,终于在妹妹的乐曲之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盛赞。

然而,他穿着一身漆黑,站在风声呼啸的冷清公墓,视线平静的凝视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妹妹。

熠熠的葬礼上,没有阴阳先生,为她算尽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也没有牧师神父,祈祷她在天堂获得灵魂的安宁。

只有家人和她寥寥无几的朋友,沉默的站在那里,看着沉重的墓碑压在骨灰上,竖起一座属于小女孩的坟茔。

连生熠的照片是彩色的,笑容灿烂,梳着音乐会时最喜欢的黄毛丫头发髻,穿着颜色艳丽的襦裙。

她的墓碑是漆黑的,上面刻着生辰年月

,本该写“卒于某某年月”的位置,在于美玲的要求下,变成了——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墓碑旁的柏树,幼小得迎风招展,仿佛她幼小的生命。

又因为这句诗,充满了勃勃生机。

连君安叹息一声,走到了钟应身边。

他问:“熠熠信上给你写的什么?”

钟应缓缓的看他,回答道:“她说,她去见柏老师、冯老师了,叫我不用伤心。”

“我就知道。”连君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浅浅淡淡泛着悲伤苦闷。

“这个小坏蛋,给你们的信全是安慰,给我的信全是安排。”

他丝毫不觉得站在熠熠墓前数落熠熠有什么不对,他还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让外人看看自己的妹妹有多任性。

“她叫我把她即兴曲谱整理出来,放到网上。还叫我们不要对外公布她的去世——”

“为什么!”沉默的周逸飞愤怒的打断他的话,“好多粉丝都要给熠熠留言,好多人喜欢她!他们、他们……”

十六岁的男子汉哭得哇哇的。

连君安的眼眶也跟着涌上泪水,眯着眼睛,伸手逮住这个吵闹的小崽子。

“别哭了,看看你。”

他好不容易强行轻松的声音,又重新带上哭腔,“她就是不希望那些喜欢她的人,为她难过。她说、她说——”

公墓的轻风拂过,连君安擦了好久的眼泪,才继续说道:

“她说,希望自己的乐曲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带去希望。而不是一提起她的乐曲,就有人说:这人十二岁就死了,都是一些不吉利的曲子。”

“熠熠说,大家那么忙、那么辛苦,这世界有太多太多美好的事情,不必记挂她一个逝去的人。只要喜欢她的音乐、喜欢她的乐曲,即使她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也不会让大家伤心。”

他们会以为,小天才去学习了。

他们会猜测,小天才到底怎么了?

伤仲永、去现充,脱离虚无缥缈的网络做一个高雅小众圈子的无名之辈,都可能是他们的猜测。

只要没有确切的答案,在他们的记忆里,熠熠就还活着。

连君安不知道,自己的小妹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又那么的温柔体贴。

他叹息一声,笑着说:“所以,她叫我把她的乐谱整理出来,改编成钢琴的、小提琴的、协奏曲的、合奏曲的……”

连君安想到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安排,就想去揪熠熠瘦弱苍白的小脸蛋。

“我的坏妹妹,可真是不心疼她没有天赋的好哥哥。”

周逸飞沉默的听,沉默的抹眼泪,什么话都显得苍白多余。

忽然,连君安伸手,塞给他了一张纸条。

他诧异的展开,见到了一串英文。

连君安说:“熠熠还安排我,一定要把电音的点评、听后感,拿给你。说实话,我听不懂你那些流行音乐,所以我把它们发给了专家。”

专家的联系方式,写在纸条上,他说:“霍华德现在是一家流行音乐唱片公司的老板,有专门的发行渠道。”

“霍华德说,他很欣赏你,很喜欢你的才华。如果你愿意,可以联系他,给你的作品出专辑。”

周逸飞捏着那张纸,就像捏着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伯乐”。

他知道,连君安是大钢琴家,能够帮他联系这位霍华德,必然不会亏待了他。

但是,他沉默不言,一个劲的掉眼泪。

连君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和钟应、厉劲秋简单的道别。

冷清的公墓,只有连生熠留在了那里。

钟应说

他要去清泠湖学院,他们并不同路,厉劲秋就带着周逸飞,登上了回隔壁市的车。

暑假要结束了,周逸飞马上就是高二的学生。

高考似乎成为了全部的目标。

但是他手上捏着的纸条,给了他一条通往高考之外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