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1 / 2)

钟应坐在台上, 调完弦抬头,见到齐刷刷的视线。

评委们看他的眼神,诧异、惊讶, 还带着一丝探究。

舞台和观众席有一定距离, 钟应只能听到他们激烈的交谈, 却听不清他们快速的语调具体在说什么。

于是, 他用微笑回应了厉劲秋示意, 又向师父点点头。

视线一扫, 就见旁边的弗利斯一脸傲慢。

这还是他与弗利斯道别后,再次见到这位富商。

钟应查看资料的时候, 时不时会见到弗利斯掌控的珠宝集团,持续纪念解放日, 举办公益慈善音乐会。

且不说弗利斯是不是好人。至少,作为一个犹太人,他对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记忆得弥足深刻,比任何财团都要刻骨铭心。

钟应手指轻扣丝弦, 觉得那把疑似郑女士的雌蕊琵琶, 应该对弗利斯非常重要。

如果不重要, 他也不会拒绝别人的观看, 拒绝交给艺术乐团。

也许……

它的价值, 对于弗利斯来说,远远超过一千万欧。

“小应,好了吗?”

为了打倒维也纳之春,莎拉亲自指挥,期待的看向钟应。

“好了。”钟应乖巧回应,左手按弦, 右手悬空等候。

随着她指挥棒轻落,拨响了《同舟共济》的第一个音。

大厅金碧辉煌的室内,在这个极为高亢的音律里,变得愈加辉煌耀眼。

早就做好准备,再听一首哀怨曲调的评委,顿时精神一震,竖起了耳朵。

艺术乐团的演奏,从庄重、严肃的c大调开始,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一片死难悲惨的天空,更像是和平年代的如洗碧空。

琵琶的旋律,始终领着管弦乐队跳跃。

评委们仿佛不是身在阴暗的战火,而是站在毛特豪森纪念碑下,听着冷静的悼念词。

短暂的辉煌,随着小提琴急促的音符,将一切平静的纪念击碎。

钟应修长手指弹抹剔飞,用琵琶独特的音色,带所有人感受到了刀枪剑戟、枪林弹雨的紧迫。

泠泠弦音,凌驾于一切乐器之上,又完美的融入了管弦旋律。

弗利斯凝视舞台,心中那丝不屑的张狂,都在演奏者指尖翻飞的琵琶弦里,荡然无存。

如果说《凝视星空》令他想起很多。

那么《同舟共济》令他无法去想,只能随着音乐,见到鲜血染就的街道,白雪覆盖的城墙。

还有一声裂帛震撼如枪响,引得他克制不住的惊吓眨眼,仿佛身体失去了温度和力量。

钟应垂眸扫弦发出的响动,正如战火纷飞的奥地利,冰冷冻僵的水流,死寂之中又暗藏了一线生机。

死难者互相扶持,悲苦者相互体恤。

在丑恶的人性里,迸发出伟大的善良,还有消逝于历史长河中不知姓名的反抗者,为胜利发出的哀鸣。

同舟共济,并肩同行……

仿佛他们不是凄苦无助等死的猎物,而是伺机而动灵魂强大的救世主。

只要给一束光,他们就能并肩而起,燃烧成自己的太阳。

钟应曲终画弦,艺术乐团声响渐低。

悠长绵延的回声,荡起了音乐大厅的沉默。

评委们沉默的凝视舞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喉咙哽咽,无法开口。

好像开口都会惊扰到自强不息的亡灵,就会破坏掉他们精心筹谋的反抗。

忽而,难以克制的低声呼吸,掩盖了聆听者的眼眶翻滚的热泪。

被打破的宁静,逐渐泛起了咳嗽和鼻息,还有评委们左右端详、互相推拒,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发声的愚钝者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在艺术乐团的《同舟共济》前都显得匮乏苍白。

因为弦弦乐动,如同亡魂归来,视线坚毅的讲述着他们死前的努力。

他们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经历了痛苦挣扎,隐忍不发,借着柔软的指尖,持续不断的在集中营坚硬墙壁上,凿出了一丝希望。

厉劲秋叹息一声,理解所有人的沉默。

他站起来,撑着椅背,说道:“凝视星空,永生铭记,同舟共济,并肩前行。”

“我知道诸位喜欢我所创作的《凝视星空》,但也如各位亲自听到的那样,这不是应该一争高下的演奏,两个乐团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纪念。”

《凝视星空》《同舟共济》。

完美的篇章,用两首曲子表达了完美的乐思,缺了谁都是空洞的抒情。

评委心中,还惦记着之前厉劲秋的狂妄发疯。

这时候却觉得,疯的是自己。

“难怪你说他是天才……”评委捂住眼睛,笑容都在自嘲。

同行者表示认可,“我以为中国人只会哀怨忧愁的乐曲,想不到《同舟共济》,竟然完全超越了我想听到的哀悼。”

“凝视星空、同舟共济,少了任何一首,都不算得完整的纪念。”

这场比试请来的专业乐评人,在震撼的《同舟共济》演绎之下,不敢随便贸然点评。

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立刻同意了厉劲秋的观点——

让他们一起演奏,才是对死难者的尊重。

然而,音乐厅现场达成一致,唯独关键人物不发一语。

评委不得不转身看向一侧的富商,大声提醒道:“弗利斯先生?先生?”

弗利斯皱着眉,微眯着眼,也掩盖不了他的赤红眼眶。

他抬手轻轻覆盖眼睑,抱怨一般出声,“我听得音乐,我也听得懂德语。”

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等着这位犹太商人恢复情绪。

好在弗利斯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直视舞台。

“艺术乐团和维也纳之春,都是我欣赏的音乐团队。”

他的语气真诚,失去了惯有的漫不经心,“我希望纪念音乐会,能够由你们一起合奏《凝视星空》《同舟共济》,为我的祖父,为集中营的死难者,也为这个世界遭遇过苦难的所有民族,发出属于我们的声音。”

弗利斯的眼睛,盯着年轻的钟应。

他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琵琶里的深意,平静、热烈、充满希望的乐思,刺激着他的眼眶,让他克制不住泪水。

这么一把遥远东方的奇妙乐器,在奇妙的中国人手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悟。

仿佛逝去的祖父,在他耳畔讲述过去的故事。

讲述那些苦难的囚徒,如何渴望着活到第二年的春天。

他在陌生琵琶响动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幻想——

幻想着回到1944年,或者回到更早的时候,用金钱收买纳粹,救出他可怜的祖父和素不相识的逝者,带他们逃往初春的维也纳。

如此新鲜又深刻的幻想,是钟应带来的。

弗利斯仰头看向舞台,说道:“钟先生,你确实是一位天才,远远超过了我狭隘的想象,你做的曲子非常美,是我从没听过的天籁之音,而你的琵琶……”

他勾起浅淡笑意,“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富商的赞叹,立刻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音乐协会的评委们互相探看,都能见到朋友表情中的庆幸与意犹未尽的赞美。

他们低声和团长们贺喜,又靠近樊成云,仔细打听他那位天才徒弟的事迹。

弗利斯幽幽叹息,红着眼眶看向身边的厉劲秋,承认了作曲家的狠辣。

“你说得对,钟应是天才,维也纳之春的钢琴不行。”

他皱着眉,话语里尽是对连君安的嫌弃。

“一个钢琴家的演奏,竟然比不过一把琵琶带给我的震撼。我实在、实在是——无法认可!”

厉劲秋看弗利斯不顺眼,但他欣赏对方知错能改。

“无法认可就对了。距离音乐会还有一段时间,我和钟应能把这两首曲子改得更好。”

他的承诺直接带上了钟应,“不要钢琴也行,钟应的琵琶,能够撑得起整场纪念。”

作曲家帮忙决定了一切,很快比赛结果就传到了两个乐团每一个人手中。

合奏《凝视星空》《同舟共济》,不要钢琴。

维也纳之春的团长得知了结果,还没发出抗议,连君安先冲了出来。

“秋,我是最好的演奏者!”

厉劲秋和钟应正在等弗利斯交出琵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质问,所有人都回过了头,盯着气急败坏的钢琴家。

连君安显然求助错了对象,他居然还在给自己补刀,“你知道我可以一个人完成两首曲子的演奏!”

“对不起,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