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穆白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纪泽就那么看着他，掌心还捏着他的手，力度没有因为他的后退减缓, 反而握得更加用力。

却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 身上带着酒气, 晚上把人堵在房门前, 整个走道寂静如死。

更何况, 那个男人曾亲口说过，他喜欢他。

这本该是个很令人恐惧的画面, 穆白却感觉不到一丝怯意，甚至……他有点希望, 纪泽能做些什么。

注意到大脑里这个想法, 穆白感觉自己思想简直污秽到了极致，手指在掌心中紧张地蜷起。

他还记得那个小电影，以及没头没尾的梦。

时间沉默了许久。

穆白心跳越来越快, 忽然, 眼前的视野被盖住。

纪泽遮住了他的双眼。

骤然失去视线, 穆白似是有些慌了, 手指不安地乱动着, 身体却依然软软地靠在纪泽身前，不曾挣扎片刻。

纪泽感受着掌心眼睫微弱的颤抖，无奈地笑。

他的小中单，怎么能那么乖。

昏暗的走道上, 光芒垂落。

高个的青年掌心压在矮一点的少年脸上, 冷白的肌肤映着少年略显薄红的面庞，纪泽缓缓低下头，嘴唇落在盖住穆白双眼的手背上, 落下浅浅一吻。

虔诚而温柔。

鼻尖嗅着少年发梢浅淡的洗发水香味，仿佛就已经吻在了穆白额上一般。

很快，纪泽移开唇。

“好好休息，记得锁门调闹钟。”纪泽揉揉他的脑袋，眼底色彩晦暗一片：“明天赛场见。”

说完，他将人推进房间，带上了房门。

酒店另一栋，JG卧室。

阮毅调好水温，把沐浴露洗发水七七八八的东西在浴室里放好，刚抓起衣服准备洗澡，就看到十几分钟前出去的纪泽猛地推门进来，长腿直接迈向行李箱。

流畅地开锁，拿衣服，浴室房门在阮毅眼前轰然关闭，淅沥的水声从中传了出来。

阮毅抱着东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登时拍门哀嚎：“纪泽！！你不要用我的洗发水啊啊啊我就只带了两天的量啊！！！”

*

次日。

穆白红着脸从床上醒来，沉默地洗脸刷牙。

……他昨晚又做梦了。

冰凉的洗脸水扑到脸上，才让穆白乱糟糟的大脑缓和了些，他打开手机玩了一局英雄联盟手游，布谷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UM全队吃过早餐，坐上赛事方提供的面包车，一路驶向会场。

早上八点钟的场地，已经人挤着人，热闹非凡。

负责人和队伍完成交接，简单化过妆后，队员被送到了录音棚。

当天录制的是赛前垃圾话环节。

赛前垃圾话也是电竞从其他圈子学来的习俗，在比赛前一段时间，让双方队员坐下来相互讲一些带有火药味的玩笑话，给后续的赛事带来竞争气氛和吸引力，让观赛更具可看性。

不少圈子的金句，都是源自于这个赛前小节目。

众人来到时，JG的队员们已经等在哪儿了。

JG胜局分高，纪泽又是JG当仁不让的头号明星选手，自然第一个采访。

他坐在布景完毕的台阶上，背后映着春季赛字符和灯光下熠熠发光的银龙杯。

男人低着头，双腿懒散地随意分开，手上随意摆弄着主办方送的新英雄愁云使者玩具，修长的手指时不时薅一把小约德尔人的毛绒耳朵。

穆白看着他轻柔抚摸玩具耳朵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耳朵也跟着发痒。

偏生纪泽恰好注意到了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眉眼好看地眯起：“早啊。”

穆白心跳忽地加速。

他正打算接话，就看到一旁的虾饺无比自然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在纪泽身边坐下。

穆白耳朵红了红，往队友身后一缩，不再吭声了。

“你们JG倒是勤快，已经写好稿了？”虾饺吐槽。

“嗯，反正都已经写了六次。”纪泽轻飘飘地答。

虾饺：“……”

这是无形中炫耀JG进过六次决赛吗？

“你们呢？”纪泽目光在某个纤瘦身影上停顿一秒，声音很轻：“睡得好吗？”

“那肯定，豪华酒店啊，浴缸还带水疗按摩呢。”虾饺啧啧感叹。

纪泽敛眸，没再说话。

队员到齐，工作人员接过他们各自提交的稿子，确认无误后开机拍摄。

当天下午三点，视频被官方号传到了网上。

只一个小时过去，全网播放量就突破了百万，弹幕数蹭蹭往上增长。

最先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身暗红队服的纪泽。

纪泽抬眸望了眼镜头，笑了笑：“大家好，我是Fade。”

身后工作人员传来几声欢呼。

“这是我第几次进决赛了？这个环节真的没什么意思，每次都要装模作样地挑衅对手，但每次都会拿到冠军。”纪泽捏着手腕，声音很轻：“但这次，我是真的有话想对某个中单说。”

镜头一切，闪过穆白的脸。

穆白在纪泽坐过的位置坐下，摄像机对准他，少年顿时挺直了小腰板，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腿上。

像是小学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纪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抛着手里的小玩具：“大家第一次考期末都会紧张，尤其是Wood这种年轻人……小朋友，你可别被学长吓得连操作都不敢啊。”

穆白的脸红了红。

他抿着唇，手指不断捏着掌心，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你才是……小心不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

垃圾话本身就带有挑衅和火药味，穆白说得认真，语调里还填着刻意堆砌出的狠意。

纪泽手倚在膝盖上，指节半掩着唇，忽而轻笑出声。

“我等着。”

*

灯光闪烁。

开场表演结束，双方战队加起来总共十一名队员站上高台，一一向观众致敬。

LPL春季赛总决赛，正式开始。

游戏第一局，JG稳扎稳打地选出他们最擅长的支援体系，Fade一手加里奥游走三路，手把手养出一对天肥大爹。中期龙团Wood找机会切死了女枪，却解决不掉上路经济拉满的青钢影。

第二局，UM主动禁了加里奥，Fade搬出中单瑞兹，穆白拿出塞拉斯。瑞兹技能偏向团战，大招能够将友方单位送出一段距离，但跟加里奥的定点支援比起来，仍旧逊色一筹。

前期JG初步占据优势，但中期一波龙团被Fade带人绕后瞬秒AD，胜利的天平逐渐向JG倾斜。

四十一分钟，游戏落败，JG再次赢下一局，比分来到赛点二比零。

至此，UM没能拿下任一个小局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分数啊。UM第一次进入决赛，必须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了。”男解说从UM刚开始打看到现在，无疑已经积攒了感情，脸上的紧张难以掩饰，“第一次进入决赛能夺冠的队伍本就寥寥无几，让二追三的例子更是少有，绝大部分第一次决赛就连丢两分的队伍，最后结局都是3:0。”

女解说表情凝重：“不是绝大多数，是全部。”

两人登时说不出话了。

他们紧紧盯着屏幕，试图从UM每个选手脸上窥见他们此时的心态，很快，第三局游戏即将开始。

“要不拿个稳妥点的辛德拉？这样前期就算没有优势，中期辛德拉也能稳住局面，找机会打团控。”江创犹豫道。

他的掌心已经布满了汗珠。

这个春季赛实在太顺，对上JG前他甚至还梦见了捧杯，但一和这支队伍的BO5对上，才体会到那可怕的压制力。

Other的战士上单本就不用多说，再加上随时可能从草丛里蹿出来的打野和Fade，一局下来，他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对于拿下这局游戏，他已经不敢想了。

但至少……得赢下一分吧？

布谷沉默良久，握紧手里的笔，在纸上画下一个深深的红点。

“就选你们拿手的英雄吧。”布谷说，“加油，我们不留遗憾。”

穆白没有吭声，沉默地点了点头。

BP结束。

上路青钢影，打野奥拉夫，中单妖姬，配合下路寒冰瑟提。

“尤洲，你的自信英雄就是寒冰？”虾饺笑他，“不整个德莱文薇恩啥的？”

寒冰手长，对线可以苟住很少劣势，大招远程眩晕支援，是典型的功能性AD。

相对而言，队伍一旦陷入劣势，她的伤害就显得很刮痧，大部分观众只能看到AD输出，而看不到寒冰E探出的视野、极限W的减速，拿了就很容易陷入舆论旋涡里。

而德莱文薇恩，都是刻进AD玩家DNA里的疯狗型carry英雄。

尤洲扁扁嘴，很是不满地哼哼：“你们都选这种东西了，不得来个人牺牲一下……大不了你们C，我趟就躺嘛。”

“嗯。”穆白平静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语气里没有一点连败两局的沮丧。

他果断地换上了传送：“你躺好，这把我C。”

第三局游戏开始。

男解说脸色凝重：“这局明显就是快乐选择了，UM完全没有要限制Fade和上单的意思，除了第五选的寒冰，完全看不出来战术层面的考虑。”

“他们自己也知道，正在打生死局。”女解说接话，“这把一旦输了，他们的总决赛征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人会记得亚军，尤其是一个3:0回家的亚军。

“妖姬打得很凶，不停用Q消耗血量，三级把线压到了瑞兹塔前。”女解说说着，“清完线之后，Wood选择去了上路……诶，可是JG打野奇亚娜正在上方刷河蟹啊，妖姬会被二包一的！”

“妖姬去上了。”纪泽冷静地报点，“我正在绕。”

“行，我技能全在，蹲草了。”费安刚在草里蹲一秒，忍不住叨叨：“UM不会被我们打疯魔了吧？3级不躲着我就算了，还主动过来找我。”

“等等，你小心……”纪泽话音刚落，草外就突兀伸来一条妖姬的锁链。

把蹲在草里的奇亚娜牵了个结结实实。

“靠，他怎么看到我的？！”费安惊呼。

“是前几秒寒冰的E。寒冰E技能的残留视野，让妖姬推断出了奇亚娜的位置，好敢的预判！”女解说喊道：“奇亚娜立马交出EQ反打，我的天，全空，被妖姬扭掉了！”

“奇亚娜手上正好是草元素，能隐身躲一会，妖姬没视野的情况下肯定不会随便交技能，说不定能等到瑞兹的支援……卧槽？！”

男解说话音未落，Wood的妖姬就直接W无视野踩了上去。

正好踩到躲在隐身条最下方的奇亚娜。

被动电刑触发，穆白看着状态栏进入CD的被动技能，知道自己猜中了位置。

他玩奇亚娜玩了上百把，对于这个英雄的玩家习惯，他再熟悉不过。

他默数着奇亚娜隐身消失的时间，在瑞兹来到的前一秒平A交Q，头也不回地触发二段W离去。

妖姬刚磕了一瓶腐败药水，带了药水被动的伤害恰到好处，半秒后，奇亚娜在河道被药水烫死。

穆白操纵着妖姬，安静回到线上，跟支援无果的瑞兹打了个照面。

停顿片刻，他点动鼠标，朝纪泽亮出UM的图标。

UM队标是一头仰天咆哮的狼，张狂显眼的英文字符横在上面，像是两道刻在身躯的伤疤。

场下顿时一片欢呼，足足沉默了两局的UM粉丝在此刻沸腾起来，挥舞着手上的旗帜。

我不会放弃的。

穆白在心中默念，无论对局打成什么样，即便崩盘到最后一秒……

他也不可能投降。

第三局游戏结束。

UM前期拿到巨大优势，没让Fade的瑞兹发育起来，三十分钟青钢影41分带推掉基地，成功扳回一局。

第四局，UM继续选择刺客中单，Fade拿出卡牌。

前期局势一直不明朗，拖到了比赛四十几分钟，最后一波团被UM妖姬和卡莎一起突进后排，迅速秒掉厄斐琉斯和打野男枪，才在四十八分钟时拿下JG水晶。

UM连扳两盘，士气走到最顶峰，全场几乎被UM粉丝的欢呼声灌满，就连站在UM身后的裁判脸上都带上了几分喜色。

“干得漂亮！”布谷拼命地拍着小中单的肩膀，脸上满是激动的潮红：“下一把继续那么打，这还是JG这赛季头一次那么输过，我们真的有戏！真的能赢！”

穆白抿着唇，连拿两局MVP，他却始终不发一言。

刚才那局的卡牌，连金身都没能交出来，就被他杀掉了。

即便当时JG的劣势已经无法挽回，但金身还在，职业选手不可能不做最后的尝试。

退场的时候，他分明看到纪泽的手在发抖，额头上隐隐冒出了几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