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2)

清晨,太阳被完全藏在云之中,光线被堵得严严实实,山崖底下也显出了几分低气压。

顾也有些恍惚地望了眼,只觉得只天的颜色也是鸭蛋壳似的苍青,难看得很。比起大脑的清醒,他更先察觉到脑袋与背后被砂砾挤压的疼痛,他直起身,只觉得骨头都在酸疼。

他伸出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眼镜戴上,眯着眼望了下周围,篝火已经灭了,外套皱巴巴的,沾染了不少脏污。

顾也倒没着急找温之皎的身影,只是先扶着墙站起身,拍了下身上的灰尘,又拿出手机来检查能否开机。幸运的是,开机成功了,电量只有百分之几,没有信号,屏幕亮了一瞬便关机了。他倒是松了口气。

他手机会定时发送信号,能开机就意味着通信功能还在,信号应该如约发出去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谢观鹤与江临琛的反应。

顾也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无论是放出一部分订单支走温随,还是用借口让人看住裴野,亦或者安排隐秘路线,确保了每个环节都不存在泄密可能。计划唯一的问题是江临琛。

如果谢观鹤能拖住江临琛,拖个两天,他就能把她化身成美丽传说消失在A市。可出了这个岔子,谢观鹤要真拖个几天,顾也觉得他多半也要成为美丽传说了。

顾也又开始清点手头的东西,思索着每样的东西的用处,紧接着,他发现相对棘手的那样不见了。

“温之皎?温之皎?!”

顾也迈步,一边走,一边四处看。

他喊了几遍,没再继续。

野外最需保存体力。

顾也进入树林里,树丛遮天蔽日,凉意阵阵。他面色越来越冷,思索起来要不要继续找。

不找她待在原地的话,能最大保证自己的安全,可若是她的手机还能用的话,就浪费了求救机会,而且现在最有可能发现不对开展搜救行动的是江临琛,不捏着她,到时候怎么跟江临琛谈判?万一救援先搜到她,他可能就要等更久……

找的话,谁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往哪儿走的,想干什么?不仅会浪费体力,而且不一定能找到。这里地势复杂,资源和温度湿度还算可以,但走到更深处就是密林了,迷路就糟了。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在车落下的地方附近,按理说更容易被发现……

顾也考量起来,可步子没有停,耳边不时能听见鸣叫的虫声与脚下踩到的枯枝与叶声。眼看着即将要走到没有做过标记的地方,他有些犹豫,也正是这时,他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顾也?”

他胸口不知为何,觉得有什么沉甸甸落下了些,顺着声源望去。

温之皎的头发懒懒散散地扎着,头上戴了个莫名其妙的花环,原本合衬的礼服裙被她从侧边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颀长有力的腿。她怀里抱着一捧红红的果子,嘴唇也红红的,大步走过来时,裙子也摇曳着,像是山野中的精怪,又很有些像顾也年幼看的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插图。

顾也也走了过去,但当两人走近彼此时,他一时又觉得无言。而温之皎却全然不在意似的,她笑起来,嘴唇红红,牙齿也红红的,指着手里的果子道:“这里有好多覆盆子,我都快吃饱了你才醒,我可不管你饿不饿,我要回去了!”

“行,你厉害。”顾也笑了下,抬手指着一棵树上的刀痕,道:“看到这个我做的标记没?你要再走远点,下次就轮到野熊跟我讲它吃饱了。”

温之皎“啧”了一声,又从怀里的一捧覆盆子里拿了一串放在嘴里,红而粘稠的汁液在她的唇齿中翻涌,“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昨晚就看到了它们,今天只是来找的。”

顾也移开了视线,突然又发觉她手指上也是红红绿绿,黄黄紫紫的,没忍住蹙眉,“你在一边编花环一边吃东西?”

“怎么了?这又怎么你了?”

温之皎疑惑看他。

“你就不怕什么植物有毒吗?”顾也这下真佩服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回走,“别吃了,去洗手,你要是死这里了我埋还挺麻烦的。”

温之皎很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顾也硬生生抓到了原来坠崖的地方,洗干净了手。但洗着洗着,她又没忍住道:“这里的水感觉也没多干净啊。”

“是,但比有毒好。”顾也离开几步开完,抓了一把土,揉搓了下,他道:“是湿润的,这里涨潮过,昨晚都跟你说了,留在这里会被淹死。”

温之皎转头对着他喊:“哎呀行啦,你最聪明,别念了。”

顾也冷笑一声,走到她身旁,这时才发现,那一捧覆盆子下有一大片被折好的叶子。覆盆子也被她洗了洗,水珠零零散散点缀在覆盆子的软刺儿上,看着格外动人。

他捻起了一串,刚动作,便看见温之皎转过头来,很有些得意地看他。

温之皎道:“不劳而获。”

“大不了等会儿我摘果子的时候,也分点给你。”顾也笑了声,不以为意,将覆盆子吃了下去。仅仅一瞬,酸涩的味道便像是扩散的蜡膜似的覆住了他的口腔,涎水浸没唇齿。他用尽全力才咽下去,狭长的眼睛里有了些水泽,“嘶——”

温之皎笑了起来,“好吃吧?”

“好吃?”顾也的脸泛起了很淡的绯,呼吸了几秒才顺好气,“这东西酸得太过分了,跟我家——”

他话音骤然顿住。

温之皎迷惑地看他,却见他俯瞰着自己,俊美的面容上有了点笑,像是对着她的脸想什么似的。她一把将地上的覆盆子拿起抱着,站起身抱怨道:“给你吃的是我好心,你怎么这个表情,看了就烦。”

顾也站直,跟在她后面,话音轻飘飘的,“你就这么喜欢吃那些酸不溜丢的东西吗?”

“关你什么事。”温之皎懒得理他似的,一面往前走,一面吃着覆盆子,“还有,你不是要给我分水果吗?怎么还不去摘啊?我刚刚看见一颗长得很好的李子树,我要吃李子。”

顾也挑眉,“怎么,你就等着强买强卖呢?自

己摘去。”

“我不要,爬树我怕摔。”温之皎理直气壮,又道:“还有,你走得这么慢干什么,不要耽误我的进度,我还想多摘一点覆盆子回去吃。”

顾也没说话,走快了几步,这时,他才发现温之皎的头发是用几根叶茎缠绕着扎好的。那几根叶茎显然很有韧劲,即便被她缠了好几圈,这会儿却也在慢慢舒展着。

“哎呀好烦。”

温之皎走着路,踩到一颗砂石,身形踉跄一下,手里的水果落了一地。她烦躁地蹲下身捡,结果刚弯腰,头上的花环便也落下了。

怎么烦人事都是一连串的?

温之皎恶狠狠地捡着覆盆子,刚捡完,却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握住了。她立刻转头,生气道:“别抓我头发!”

她深受那些“爱她就要欺负她”的弱智男所害,从小到大常被拽辫子,每每都会因此大发雷霆,如今场景重现,她的怒吼也毫无保留。

顾也被她一吼,又笑起来,学她说话,“你有话好好说,凶我干什么?”

“顾也!你要是敢拽我头发一下,我真的杀了你!”温之皎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亮得出奇,脸也有了绯色,声音更为高亢,“松开!”

顾也被她这么凶,眼镜下的眼睛里,笑意更大。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稳的身子便直接坐在了地上,怒火更加高涨,“你——”

或许是一晚的相处便已足够看透一个简单的人,也或许是她委实只会那简单的花架子似的愤怒,此刻她这般生气,顾也却也没被激怒。他反而有了几分报复成功似的快感,凝着她被覆盆子染红的唇与齿。

“别乱动,我帮你编头发呢。”顾也指了指地上,她顺着他动作看过去,发觉扎头发的几根叶茎已经脱落松开了。她仍皱着脸。他道:“花环给我。”

“你别乱搞我跟你说!”

温之皎摸着花环递过去。

顾也索性也坐了下来,将温之皎拽到他胸前,将花环放在腿上单手拆开,紧接着,他握着她的头发动作着。藤蔓与花朵被他编入她的发丝中,他冰冷的指尖摩挲到她头发里的热意,却像被灼了似的,让他觉得发烫。

没几分钟,温之皎的头发便被他扎好了,她立刻从他怀里起来,拿出手机,对着黑屏仔细打量着。几秒后,她震撼道:“难道你真的有在当理发师?编得像模像样的啊。”

“你还真挺会变脸,一点都不怕下不来台。”顾也没站起来,两手撑着地,身子后仰,像累了似的懒洋洋望她,“也不说谢谢,也不会道歉,干什么都心安理得的。”

温之皎根本没理他,对着屏幕看自己的造型,有些细小花朵的藤蔓缠绕着发丝,又没入其中,愈发像精灵似的。她捧着脸又欣赏了一会儿,才道:“我这不是夸你了吗?还有,你哪来的手艺啊?”

她望向顾也,顾也却只是耸肩,“没学过。”

温之皎怀疑地看他,他却只是仰着身子吹风。

好一会儿,顾也道:“小

时候看书,书里有插图就是你现在这造型,我在脑子里琢磨了下构造,就编出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下身上的灰尘,走到岸边洗了洗手。

温之皎却跟了过来,殷切道:“是什么插图?明星的吗?还是童话公主呀?跟我一样漂亮吗?”

顾也斜睨她一眼,她眼里有着期盼,一时间和他印象里的,那名女神的插图更像了。那是以灾难为骨头,魅力为肉身的,被认为是众神的礼物,也被认为是人类的惩罚的女神。带来一切动乱、瘟疫、战争后,她仍会辩解:“我只是好奇呀,怎么能全怪我呢?”

江远丞,那一夜的酸草莓,惊天的车祸,为之倾倒的江家兄弟,甚至于这一场车祸前她的反扑……太多与现实,与计划,与筹谋所背离的混乱,和那故事又有何分别?

最重要的是,也许从一开始,她不过是某种博弈中的一环。

顾也慢慢笑了起来,道:“她叫安妮斯朵拉。”

温之皎道:“哦哦外国人啊。”

顾也:“不,是神话中的女神,她的别名是……潘多拉。”

温之皎:“是那个做首饰的牌子吗?”

顾也觉得有些荒谬,笑起来,“这不是文学常识题吗?江远丞不是送你上学了吗?”

他说完,又觉得她肯定又要借题发挥撒泼了,正要说话,却发现她脸上有了点笑。她话音很轻,眉眼蹙着,“那我在家里肯定也是走神啊。”

“家里?”顾也眉头动了一下,几乎一瞬猜出了七七八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温之皎,道:“原来我误会他了,他是无差别发疯啊。”

江远丞囚一朵花与草,又或者一个人和他毫无关系,说到底,这件事的本因也不过是试探江临琛,顺便报复下他的不爽而已。而此刻,顾也闻言并无什么同情亦或者悲伤的情绪,只是恍然大悟:难怪……她做事毫无逻辑。

社会化程度不足的人,在为人处世与思考方式上总有些缺陷的,而她则总会永远不是死活地试探着每个人的容忍程度。

天色一点点更亮了,日头也突破了云层的障碍露了头,洒下了些施舍似的阳光。

漫长的会议结束后,厚重的木制大门被拉开,发出嘎吱的声音。紧接着,一大片身穿不同制服的人从中走出,谢观鹤觉得有些热似的,脱下了帽子与黑金相间的制服外套,听着身边人的话。

现在是会议的休息间隙,也不过来出来喘口气,聊天也不过聊些无用的八卦。一旁的人讲得很是开心,讲谁谁谁又被督查查了,查出来多少个数,连当年一个大学在混的老同学都扯出来一串事儿。讲来讲去,讲到谢观鹤头上。

“谢观鹤,难不成你还真出家不成?还是铁了心要毫无牵挂?最近有人托我问你这事呢。”

一人问,一帮人看他。

谢观鹤想了想,道:“有牵挂的。”

他眉眼淡淡,话音也轻,“就我之前那个道观里那木造像啊,成天看,时不时上油上香,牵挂得紧。”

那座木造像他自己雕的,花了不少时间,确实说得上爱惜。但搪塞与拒绝这意思过分明显,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说了。

谢观鹤也笑,觉得清静些好,可没几分钟,一名下属便快步从满是制服的人群中走了过来。他脚步匆匆,面色难看。

随后,他侧身在谢观鹤耳旁道:“江临琛今天叫人送过来了这几张照片。”

谢观鹤怔了几秒,接过照片看了眼。

照片里正是道观里的一间偏房,原本供在上面的木雕造像法相庄严,站立在供台之上,但身上蓦然出现了许多处砍痕,几处地方硬生生被劈开。

谢观鹤翻过来照片背面,发现了一串号码,还附赠了一句话:私人电话,欢迎联系。

他将照片递回去,唇动了下,道:“接通他的电话。”

谢观鹤起身往外走,步伐很快,随行人员立刻跟上。很快,电话接通,江临琛的声音传来,“怎么,坐不住了?”

“是谁坐不住了?”谢观鹤垂着眼睛,“就这么看重。”

江临琛笑起来,“我看重不看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顾也越过江家做事。家里事需要你们插手?还是我刚上任,就要被你们拿来掂量能不能吃下肚?”

谢观鹤笑了下,“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几家离心而已,可试上一试,你就这么着急?送来的稻草人,还有在道观里公然发疯,你像个人吗?”

“你少来试,也少来跟我立威。谢观鹤,江远丞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对温之皎下手?因为江远丞亲自逼走了陆京择,他必然是无意投靠陆家的。”江临琛话音越来越冷,甚至带了几分讥诮,“但我你们就非要试探个高低出来,就想让我把温之皎当投名状交给你们呗?”

“我告诉你们,休想。”江临琛笑起来,“我现在恨不得烧了你这破道观。香客还他妈供什么神,养的全是你们权贵的会客室,恶不恶心啊京圈佛子哦不道子。”

谢观鹤眉眼仍如冰雪似的,没有波澜,“你要我现在去道观见你,还是我告诉你,温之皎在哪里?”

前者,那么两人见面聊的必然不会是温之皎,而是效忠与合作。后者,那随之而来的便是谢观鹤的追责,政商合作总要面临的困境。

江临琛也听懂了,只是笑了声,道:“你觉得我还在道观吗?”

谢观鹤的眉头动了下,没多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以及狂风刮动的动静。

直升机。

江临琛此刻恐怕已经进了度假村。

谢观鹤道:“裴野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

顾也明明应该已经让人看住了他的。

裴家那块地,严格来说只挂了裴家的名头,实际产权式谢家的。如今谢裴两家离心,可分割不会那么快,裴野也是趁着酒庄没有切割,开放了进去山庄的航线权。

江临琛笑了下,道:“谁说是联系裴野呢?我联系的是裴野他爸,我说,我听说陆京择过阵子要回国,有空来江家一起吃顿饭

。”

谢观鹤笑了下,道:“了不得,还真试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