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2)

高二年级的期末考安排在七月中旬。

盛夏时节,高一的已经步入暑假,高三的毕业生也跨过了高考大关,如困鸟挣脱樊笼一般离开校园,去放肆享受人生中最恣意的一个夏天,唯有高二的学生,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踩在独木桥最窄扁的位置上,身心戒备,严阵以待。

平均每天消耗掉一根中性笔芯,青春的冲动与对自由的渴望被封印在一张张雪花片似的试卷中,这注定是最煎熬,也最难忘的一个夏天。

“林神,林神……林简!”

林简被骤然拔高的音量拉回现实,握着笔的手指微蜷了一下:“怎么了?”

“呃……想问你道题……”周岩打量着林简的神色,总感觉他情绪欠佳,“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林简将周岩的卷子拉过来,根据解题思路重新套用公式,将最后那道变形大题完整地讲了一遍,最后问他,“我说清楚了么?”

周岩醍醐灌顶,双手合十以示谢意:“我靠,不能再清楚一点儿了!林神在前,请受——”

“打住。”林简用笔尖敲了敲桌子,皱眉道,“怪不吉利的。”

周围蹭解题方法听的同学们俱都愣了一下,而后哄然笑开。

人群散了之后就清净不少,一直坐在旁边的许央此时偏头过来,低声说:“我林情商就是高哈?”

林简垂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许央:“低情商讲题——你听明白了吗?情商高如林神——我说清楚了吗?啧啧,高低立判啊同桌。”

林简嘴角不太明显地弯了一下,淡声道:“共情能力这么强,作文怎么还考不到30分呢?”

“谢邀,不算很强,一般而已——”许央压低了一点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要不然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最近到底在烦个啥呢?”

中性笔在林简瘦白的指间转了一圈,而后“啪”的一声倏然停下,林简静了片刻,垂下眸光,说:“没有,没烦什么。”

“啧啧啧……”许央拉着调子坐直了身体,很难不感慨,“算了,就知道你不会说,不过心里总藏着这么多事,不嫌堵得慌么,当心物极必反啊我林。”

林简没来由地蹙了下眉。

许央是何其通透的人,所以他能看出自己这段时间的心烦意乱,林简毫不意外。

但是,沈恪呢?

距离那日的“忘书”事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林简非常肯定沈恪当晚发现了什么,但是不管是彼时,还是这段日子不经意的相处交集,沈恪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

正常自然的,几乎让林简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而沈恪不是那样的人。

他从来随性恣意,温沉从容,无论面对多么棘手的风浪,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调调,这样内敛又强大的人,是不屑也不需要去伪装什么的。

可能是太在意,所以才会失了分寸吧——沈恪越是

这样波澜不惊,林简心中才愈发狐疑不安。

或者,也可能是沈恪根本不在乎。

那样洒脱淡然的人,即便知道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向又怎么样?可能在他看来,这无非是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所必经的混沌而朦胧的青春期,所以顺其自然,不苛责亦不诘问。

林简烦闷地抓了一把头发,心想,随便怎么样吧,他不问我不说,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耗下去才好。

期末考结束那天骄阳高照,林简从考场回到自己班级时,发现教室已经空了一大半。

和他先后脚进门的秦乐诧异万分,站在黑板前问张欢:“班长,咱班的兄弟姐妹们呢?怎么属露珠的嘛,考完蒸发一半啊?”

“回家了呀。”张欢说边收拾自己的书包,将发下来的作业卷一股脑塞进去,“八月初就要回来补课,暑假一共就十几天,都归心似箭的,早跑了。”

秦乐“哦”了一声,走回座位上隔空冲林简喊话,“林神,这短暂又珍贵的假期里有什么安排嘛?”

林简音量不高:“没有。”

秦乐嘿嘿一笑,鸡贼道:“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替您老分忧,简单安排一下你嘛?”

林简弯了下嘴角:“是安排我,还是安排我的卷子?”

秦乐连忙微笑表示,在吾辈心中您就是知识的化身,所以都一样哒!

两天后还要回校领成绩单,林简想了想说:“利用这两天时间,你把觉得有难度的题目总结起来,回校到时候一起问吧。”

秦乐感动得差点给他磕一个。

不用上晚自习,林简在七点前回到家里。

骄阳热风中滚过一遭,他惯例先去冲澡换衣服,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放在桌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沈恪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上联系他,林简略感意外地接听,电话里沈恪问:“到家了?”

“嗯。”林简说,“有事?”

“没有。”沈恪似乎是笑了一声,“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

“来山上,烤肉吃。”

林简:“……”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山上,顾名思义特指沈恪的“落趣园”,算起来林简确实好久没上去过了,别说是他,就算是始终对草木绿植念念不忘的沈恪,由于诸事繁忙分身乏术,也很久没去过园子了。

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搞什么名堂。

林简挂断电话,从衣柜中摘下一顶鸭舌帽遮阳,而后还是顶着大太阳出了门。

半个多小时过去,林简走到山脚下,拽着T恤领口扇了扇风,目光扫过旁边空场上依次停放的几辆越野车,想来此时“落趣园”中不止沈恪一人。

他上山进园,经过那两个个巨大的阳光花房时,还进去看了看,本以为必然会是一副草木凋比的苦相,没想到入眼竟是一簇簇缤纷繁盛的胭脂花红。

站在大片的宠柳娇花中,林简忽然间意识到

,可能好久没有来过这园中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出了阳光花房,林简一路分花拂柳,转过一方四角天井,便听见不远处边楼前的空场传来的交谈声。

而他向前迈了两步,旁边的草丛中忽然传来沙沙的异响,林简下意识偏头去看,只感到脚边一阵疾风掠过,随后眼前就多了一只……狗?

一只品相很好的阿拉斯加灰桃,看大小不过三个月左右,正蹲坐在林简面前两步远的位置上,懵逼又戒备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狗主人是怎么喂的,小灰桃皮毛水滑,整个身子几乎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和大脑袋无缝粘连,俗称……胖得没有脖子。

林简和它一人一狗对视半晌,敌不动我不动,片刻后,林简微微抬脚,向前迈了一小步。

灰桃立刻警觉地开始“汪汪汪”,与此同时,一边汪一边摇着尾巴……小幅度后退。

林简看得好笑,心说这跋扈且怂的德性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不消片刻,程佑钧从边楼跑过来,还没到身前,先隔空吼了一声:“胖砸,别叫了!”

林简抬眼瞥他一眼,心说这取名风格确实符合主人特性。

程佑钧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之前林简在马场见过一次的女朋友,看见林简两人皆是一愣,程总忍不住打量着林简连连感慨:“我的天……这才多久没见啊,我大侄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快两年了。”林简先回答,又问好,“程总。”

“嘶……”程佑钧牙酸似的,“怎么的,我这辈子听你喊声叔是没戏了呗?”

林简弯了下嘴角,程佑钧的女朋友抱着灰桃,笑着问:“还记得我嘛?”

“嗯。”林简点头,“记得的,要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