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暮冰化雪(二)(2 / 2)

“姑娘……”

“宴云笺……”

他们同时开口,他顿住,听她说道:“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休息。”

“之前看你跟白虎搏斗,身体底子应该不差,我想过了,既然毒药是宫中的刑罚,太医院应该是有记档的,我还是先将这些解毒经研究明白。其他的功课,你以后再慢慢教我,好么?”

她这一番话,将他原本要耐心教她的话语堵了回去,“……以后?”

“对啊,你不是说要教我认字的吗?”姜眠笑起来,“以后你眼睛好了,教我就更方便了。”

以后。

这种太美好的东西太远,步步为营的生活只有明天,没有以后。

宴云笺微笑了下,将想说的话隐晦道:“我答应了姑娘,自会教的。但过几日姑娘便可归家,届时姜大人会为姑娘请最好的师傅。”

姜眠听出点门道:“那你呢?”

宴云笺轻声:“这几日也就罢了。姑娘,我才疏学浅,不过略识几个字,绝非良师。”

略识几个字?

宴云笺是有几篇策论传下来的。记得学术

() 界有个年轻博士言论“宴云笺才华冠绝天下,甚至冠于顾越”,被国民追着骂了好一阵子。但是,大家愤怒的点在于他意识形态问题,而不是他的学术性。

若非历史上宴云笺恶名昭彰,他的文章不知该奉到何等高度。

姜眠想了想:“你嫌我字认不全太笨?”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远着我?”

宴云笺暗叹,轻声教她:“若姑娘才学,真的皆由我所授,会让您蒙羞的。”

“不会!”

这叫什么话,她偏要板他这个思想:“真正的羞耻,是自己给的。只要自己不觉得耻辱,那无论别人言行如何都与我无关。”她定定告诉他,“你教我识字,我觉得很好。”

“反正,说了是你就是你,不是这几天,你得一直把我教到——”她拎起一本书,哗啦啦地抖,“随便哪本书上的字我都认得才行。”

姜眠字句清楚,不容反驳:“我只要你,不要别人。”

只要你,不要别人。

宴云笺心口滚烫,如热油淋过。淋在她方才说出的、刻在他心与骨的字上。

不可再多想下去了。

他点头,声音不高却很重:“好。”

……

当晚的风极大。

外面树叶沙沙作响呼啸,穿过的风像是将天地都变得混沌。

姜眠心里装了事,一直没睡着。

宴云笺和姜重山这两个名字在脑中交替出现。

历史是客观事实,但并不排斥主观论断。

在现代的切实笔触中,宴云笺是一个很“明确”的人。所谓明确,是指他的言行举止不存在任何黑白模糊地带,他是恶的化身,是煞鬼,是修罗。他身上不存在君子如竹,亦不存在忠臣风骨,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权奸。

而眼前鲜活的人,却始终无法和来自后世的投影重合一星半点。

善待宴云笺。

她为自己的任务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何为善待,难道仅仅是让他吃饱穿暖、无伤无痛吗?

为冤屈的人湔雪,为枉死的人平屈。

能做的事情远远不止眼前,会不会这才是她任务的真正意义。

姜眠心里像是一团理不清的线,越想越精神,不知不觉将到子时,外面忽然乱起来。

奔走声,惊呼声,远方隐隐约约有哭喊和求饶。

姜眠掀开床帐,探头问:“出什么事了?”

推门进来的是这的掌事宫女,她疾步走到床前,神情慌乱而茫然:“姑娘,是、是五殿下……五殿下殁了!”

赵满死了?

姜眠不可置信望着她,赵满早亡她有印象,顾越名满天下的燕阳血案在那,若非他不畏强权定要还天下真相,人生也不会那般波折。

只是,赵满是个不重要的历史炮灰,毫无功绩功德,她根本不记得他死亡的年岁,却不想竟是现在。

“怎么会这样,五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出的事?”

宫女神色忡忡:“姑娘,咱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事说来也怪。今夜宜妃娘娘生辰,皇上在璞兰水榭设宴,约莫一个时辰后,五殿下说要去下去歇息一会儿,谁知人竟死在姣月阁了……听人说是吴公公一棍子给、给打死的。”

吴绍海??

信息量大的惊人,姜眠忙问:“吴绍海是御前的人,平日也……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胆子杀害皇子?”

宫女也不知道:“吴公公也一直大喊冤枉,听人说五殿下死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一身太监衣裳……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实在不知。”

姜眠张了张口,正要出声,忽然顿住。

她想起也是这样清辉冷淡的月色下,他的声音比月光还温柔。

他说:“我来处理。”

他说:“不用怕。”

想过多少路破此局,也没想到这一手段。直接掐断源头扼杀变数,干净利落,绝无后患。

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然攥紧,赵满猝死——

她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