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1 / 2)

“嘿,那边的兄弟,快点醒醒!马上就会有人来看你了!”

生锈监门被打开时产生的刺耳摩擦声伴随着狱卒的高呼一同响起,令蜷缩在牢房一角的那个披头散发、仿佛残破泥偶般的人微微一颤。

“嗐,这种能有人特地赶在处斩前日来见您最后一面的情况,在获了死刑重罪的犯人身上可着实罕有呢!”

摸了摸兜里那块儿分量不小的碎银、再想到今日访客那一身贵不可言的行头,这个平常一向对重刑犯人非打即骂的狱卒也难得对角落里那狼狈的身影露出个笑脸儿,口中的话都变得客气了不少。

“想必此番前来的一定是与您关系极好的朋友,你们一定有很多事要谈……”

说着,他便侧身一旁,对远远缀在其身后的访客谄媚地点头哈腰,顺便识趣儿地为此间二位大佬留足了私人空间:

“那小人就不在此打扰、先行告退了!您二位爷慢聊啊!”

伴着狱卒麻溜离去的脚步声,这一间死牢再次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安静得墙角的犯人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然后,他便于一片寂静中捕捉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那鞋底摩擦监牢地面稻草秸秆发出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终是停在了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当前。

恶客都已经直接贴脸,这下他也再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努力睁开跳个不停的眼睑,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双朱袜乌皮六合靴,而后便是由大科绫罗制作的、紫到近乎黑色的一品大员常服,还有腰间的束金玉带和十三銙……与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陆琛,陆无晦!!”下一秒,那个被他于心中默念千百次的姓名脱口而出。

即便是对来人的身份早有预料,但此刻真的看到了预想中的面容,心中翻涌的仇恨和愤怒却还是令他不可自控地浑身发抖、默念对方名字时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直接将其挫骨扬灰。

不过,他口中的这位大景丞相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介意,不仅大大方方地与他那充血的双眼对视、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和善温柔的笑容,仿佛他们的关系仍然还是往昔的密友,而非现在的仇敌。

“子馨兄,别来无恙啊?”

也不在乎牢房地面上的脏污弄脏了自己精致的靴面衣袍,【陆琛】就这样亲热地喊着他的字号,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

他说,念着曾经的提携之情,陆某今日特来送你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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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双眸中映出曾经如玉友人当前蓬头垢面的脸,【陆琛】的话语中似是带着浓浓的惋惜之意,好像做出将薄家下狱、九族抄斩决定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好好的正三品翰林学士不做,反倒去学不入流的死士去搞刺鲨,鲨的竟还是我这个曾被你称为‘知音’的好友……”

看着薄檀的眼睛,他问

道——

“薄子馨,你悔不悔?”

薄檀冷笑一声,也懒得再应付到了此时还在惺惺作态的仇人,只以一口血痰做出了回复。

“……你还真是疯得彻底,这种粗俗至极的举动如今竟也能够信手拈来。”偏头擦去脸颊上的黑红;【陆琛】仍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只是语气彻底冷了下来,也直接顺势站起了身、选择了离开。

不过在离开前,他所留下的话语却直接令薄檀怒极攻心、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整个人都彻底萎靡了下去,再也不复刚刚的心气儿。

“不过,即便你再对我不义,我却也不能对你不仁。”将那生锈的牢门再度闭合,那人轻笑着说道:

“是以,为了让你奔赴黄泉的这一路上不再孤单,我也将你的九族亲戚一起送来陪你了。”

看着于发霉秸秆上飞溅的猩红,他继续说下去:“对了,还有你的小妹,也已经在三日前被我休弃、重返薄家,估计后天就能与你在法场上再度相见……”

在这一刻,薄檀终于明白了刚刚狱卒为何笃定前来看他的人只会是他的朋友,而非亲戚家人。

但任他再如何咆哮怒骂,都不能阻挡【陆琛】离开的脚步,也无法推迟处斩之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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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当天晴空万里,刺眼的阳光将菜市口照成一片白地,也洒在每一个被绳结捆绑跪地的薄家人身上、将遍地的鲜血烤得腥气四溢。

似乎是故意想要折磨他一般,刑罚官选择自薄家的旁支开始斩鲨,反而将身为薄家家主、罪魁祸首的薄檀留在了最后。

也因此,他得以全程见证血脉亲族亡于铡刀之下,包括他最为疼爱的小妹薄莺;在同宗族人的哀嚎声中几近疯魔——

在这一刻,面临生死间的大恐怖、血脉亲人因自己而亡的强烈冲击,什么践行圣人之言,什么青史留名、坚持正义,统统都被其抛在了脑后。

在踏着满地血泊走上刑台的那一刻,薄檀,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识人不清、竟被奸人利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完全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不仅用父亲的名号为其铺路,甚至还将小妹嫁给了那人。

后悔在决定刺鲨那个叛国奸贼的时刻手没能更快一些,反倒令其侥幸躲过,反令自己和同族无辜送命。

当那把沾满同族血液的刀刃落于脖颈的瞬间,这位大景前丞相之子、曾经的三品大员于心中发出了一声怒号:

恨只恨,苍天无眼,令该死的人遗毒世间!!恨时光无法逆转重来!!!

若是还能再重来一次的话,我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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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要,扭转此世的结局,从一开始的源头就将那人扼鲨、令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也不再固守那劳什子清流操守,只要能够拯救万民、令大景永无灭国之患,我什么都会做的……!!

平生第一次,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他

于心中无比虔诚地许下誓言,但诸天神灵却只是漠视他的挣扎、无一应许。

头顶的那把铡刀还是落下了,眼前的一切景物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归于混沌。

浑浑噩噩地漂浮在虚空之中,薄檀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和思维都在渐渐被周边的虚无同化吞噬,却完全无法挣脱反抗。

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薄兄……薄……檀!……薄檀!!”那音色清冷的男声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几乎是拖拽着他几近透明的魂灵,将它塞回了他位于世间的躯壳之中。

待薄檀身体一颤、恢复了神智,方才恍然发现自己正坐在桌案之前,面前摆放着黑白交织的一副棋盘。

窗外的夕阳将天色染成一片橘红,卧炉中的线香尚只燃了一半,正明明灭灭地吞吐着青烟。

“第八十二手,东三南七。”看到他终于回神,对面那刚刚才在他回忆中出现、又以声音令他还魂的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棋路,指着棋盘中的一枚白子示意他:“——薄兄,现在该轮到你落子了。”

这人正是,陆琛陆无晦。

“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摩挲着手中那颗已经沾染了自己体温的黑子,薄檀微微垂眸、掩饰性地喝了口桌上的热茶,再一次将前世与今生彻底分开:

是啊,那位前世的丞相大人可不会有眼前这人这般好的棋艺,也不会在冒着生命危险南下治水、北上御敌后完全不求扬名,视功名利禄为粪土,几近与世间真仙无二。

然而,下一瞬,他便因对面“真仙”的话语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很久才停歇——

“明明兴致勃勃、主动来找我下棋的人是你,却又在下到一半莫名失神去想他事情。”轻轻叹了口气,陆琛看似揶揄的话语有些耐人寻味:

“真好奇你都想了什么,才会直直地盯着我的脖颈看了良久,好像立刻就要伸手掐过来一般。”

后来,绞尽脑汁方才将此事搪塞过去,薄檀连陆琛的留客邀饭都拒绝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陆府。

那人绝对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可能已经将自己的秘密猜出了个大概!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当年在陆氏庄园里他就已经知晓……

再次回想出陆琛今日看向自己的了然眼神和当时在陆家庄子内发生的种种,薄檀默默握紧了双拳:

可是,自己却还尚未做好与对方彻底坦白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