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革竖琴(1 / 2)

哪怕到了白天,迦索深渊的天空依旧是昏暗的。

阳光从来照不进这片土地,深渊的夜晚漆黑而诡谲,白天则像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障。

除了魔王的“王庭”坐落在较为安稳的环境,其他地表都烧着火,半空中瘴气四溢……魔族在这里苟延残喘,像是阴沟里不能见光的虫群,佝偻着延续生命。

一匹高大的角马在灰暗的天穹下驰骋。

昏耀右手持缰绳,左手扶着兰缪尔的肩膀,让体弱的人类坐在自己的怀里。

不出战的时候,他懒得将蓬乱的黑发编成辫子,只是草草用发绳在脑后一系,此时正在狂风中招展。

“上次摩朵将军巡军回来对奴隶说,”兰缪尔眉眼弯弯地开口,“结界又变薄了许多,时常会有白色和金色的光斑照进来。我告诉她那就是太阳。”

昏耀没搭理他,兰缪尔继续说:“我猜这次过去,之前种的花就会开了。”

昏耀依然不吭声。

其实之前,兰缪尔每次提到那些花,他都忍不住嘲讽。这个天真的人类,居然妄想在深渊这种环境种出人间的花。

但现在阳光真的穿透了结界,虽然只有一丁点光斑,那也是确实的阳光……所以,谁说得准呢?魔王出神地想。

眼前渐渐显露出一片高崖,昏耀口中叱了一声,轻夹马腹,坐骑便驯服地拐上了陡峭的岩路。

“我们的军队正午时刻拔营,”昏耀低头亲了亲兰缪尔的后颈,低沉道,“时间不多,只能陪你一小会。”

“足够了。”兰缪尔说。按魔族的习俗,征战凯旋时,魔王必须要回到为他浴血的勇士身边。

昏耀手腕严酷不假,但他在乎族人,在乎自己的士兵和子民。兰缪尔知道他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徇私。

角马停稳后,昏耀先翻身落地,再伸出双臂将兰缪尔抱了下来。

魔族的全身覆盖硬鳞,当然包括足部;角马则有着熊熊燃烧的四蹄。但兰缪尔是一个法力尽废的人类,他的脚掌雪白细嫩,地火一瞬间就能将其烧伤。

这些年,每每需要在深渊的危险地带长途移动时,兰缪尔就跟着昏耀骑角马,落地则由魔王抱着,像是个十足娇贵的金丝雀。

此时亦是如此。

昏耀将兰缪尔竖抱着,走上了结界崖。

这里是伽索深渊最高、最靠近阳光与人间的地方。

两侧的断崖一直向上延伸,而巨大的结界阵隐没在半空中,使得崖下的生灵不能继续向上行走。

到了夜晚,这结界会散发出光芒。远远看去,就像一轮小月亮挂在高崖之顶。魔族因而也将其称之为崖月。

崖月再往上,就是兰缪尔的故乡。那是被称作大陆、世界或是人间的地方,是太阳普照,四季轮转的仙境。

“花!”

突然,兰缪尔欢欣地出声:“呀,吾王您看,真的有花了!”

昏耀不禁愣了一下。兰缪尔从来在他面前温和恭顺,难得听见他这样渴切又情绪外露的声音,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兰缪尔轻轻一挣,就从魔王臂弯里落了下来,赤足踩在粗糙的山崖上,往前小跑了几步。

“你!”昏耀一时不察,竟被奴隶从手里逃掉,顿时焦头烂额地追在后面喊,“回来,兰缪尔!当心地火!”

可他追了三两步,也猛地愣住了——

那片山崖,曾经与深渊的其他地方没有两样,只是一片荒芜废土。

但此时此刻,居然开了一小片花,星星点点的,大都是白色和黄色,偶尔夹杂几朵浅紫,最少的是粉色。

头顶的结界飘下来几块金色的光斑,它们毛茸茸的花蕊就被照得透亮,在风中怯生生地发抖。

昏耀从没在深渊见过这样柔软的植物,只觉得心脏也被震撼了一下。

再一看,兰缪尔已经跪坐在野花前,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这些小小的花朵,小声道:“居然这样多……我还以为就算开了,也不过寥寥几朵。”

他静静看着,面上一点点浮现出欣慰的神情,紫色的眼眸漫上了水雾,竟像是要哭了。

“……不就是几朵野花。”魔王定了定神。他走上前,从后面伸手要把奴隶抱起来:“这么娇,像你一样。等下次地火窜上来,就全烧烂了。”

兰缪尔却抓住昏耀伸来的手,回头露出被笑意抹开的眉眼:“吾王,花开得这样好,说明这里没有火了。”

细碎的阳光正落在他如雪的长发上,照出一片刺目的亮银色。于是昏耀又被晃了一下神。

“……”

魔王沉默片刻,抬起手指在兰缪尔脸上一抹,粗鲁地擦去了一道碍眼的泪痕。

“不许哭。”他说,“不就是几朵野花,不许哭。”

……

最近一段时日,昏耀偶尔会心想,哪怕日后兰缪尔真的大仇得报,隐忍多年一朝把自己宰了,那又怎么样呢。

“说起来,吾王许久没和奴隶在野外合化过了。”

兰缪尔望着那些野花,将手掌缓缓贴在白袍的领口,轻声试探着说:“我今天高兴,您要不要……”

阳光将那张俊美的脸庞照得洁白无暇,人类男子手指一动,白袍无声地落下来盖住脚踝,他就像主动走向祭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