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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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士子楼。

一匹瘦马被人驱使着停在楼前。

御马人身着素色长袍,衣襟处有简单纹样做装饰,头上配着简单的漆纱冠。

待马匹停稳,他利落翻身下马。将缰绳丢与仆役,轻提衣摆,大步潇洒拾级入楼。

随着青年深入,楼内高谈阔论声,饮酒畅聊声,对弈落子声,如画卷展开般慢慢将偌大的空间填满。

年轻的士子们在此休闲玩乐,畅谈理想抱负,好不热闹。

士子楼,顾名思义,便是给大梁城内有身份、有学识的人的休闲去处。

身在魏国的士子学者们可在此随意论国事评天下,言论皆不受管辖限制——毕竟魏文侯时期都能开辟河西学府,足以证明魏国对有学识的人才是欢迎的、开放的。

穿过朱漆雕梁的内门面,青年似早就将楼内摸得清清楚楚,行进路线不带一丝犹豫。

他穿过正堂欲上楼时,一身着青色曲裾的窈窕婢子施施然迎上前来。

“呀,是公叔府中庶子,许久不见您来了,还是要去老位置?那一会婢子给您送些酒水去,依旧是给您上‘老友’吗?”

婢女年纪不大,正是青春活泼的好年华。见到熟客更是眉目灿烂,连说话都是飞扬的。

“是你啊,难为你还记得我。”青年停身爽朗一笑,扬袖指了指楼上临栏处的席位道,“老位置,依旧上赵酒——”

小婢子前倾身子,凑近青年,狡黠地眨眼抢答:“还必须是正儿八经的、来自邯郸的陶罐泥封酒!”

素袍青年畅快大笑,对着婢子啧啧两声,转身快步上楼去。

等他在席间坐好,楼下正堂中央的棋桌也开盘落子了。

青年支起手撑着脸,看楼下那方小棋盘上的黑白一点点多起来。

他目光渐渐失去焦点,脑中的风暴始起,卷来近日里的所有纷纷杂杂。

端酒送菜的婢子称青年为“公叔府中庶子”,那是他的官职,已经病故的公叔痤可以算作青年的老师。

在卫国,他以公孙为氏;出了卫国,他便以国为氏。

/>  此刻在士子楼人声鼎沸的热闹里走神的素袍男子,正是魏国大梁一门徒小吏卫鞅。

这位年轻时就喜刑名法术之学的男子,自老师病逝后,便越发郁郁不得志了。

对魏国,卫鞅还是抱有那么一丝期待的——如果魏惠王真能破格录用他的话。

若从近来越发艰难的待遇来看,这一丝希望或许早就化作云烟了。

卫鞅不免想起恩师临终前在床榻上对他的劝告:赶紧逃离魏国。

起因在于公叔痤病危时魏惠王前来探望,他在病榻上向魏王举荐卫鞅,坦言自己去后,魏王国事皆可听任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中庶子。

“王既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1]”

出于为国考虑,公叔痤对魏惠王说了这句话。

出于师徒间的情谊,他又转头告知了卫鞅。

倚案神游的青年不禁嗤笑。

他那会是怎么满不在乎地回答老师的呢——“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2]”

而后公叔痤故去,卫鞅一直安然无事至今。

青年唇上的嘲弄渐深。

他倒是希望自己干脆被魏王一刀了结,那样至少证明在王的眼里,他卫鞅绝非无能无为之辈。

再待下去意义不大,等到上将军庞涓回来,一切又会麻烦得多。

看来是时候弃魏而去了。只是不知天下之大,何处才能让自己一展所学……

卫鞅的眼中晃进一片青色,想必他的酒就快到了。

赵酒雄强,淳厚凛冽。粗陶罐泥封的邯郸酒,更是由寒山寒泉酿造,其蛮烈的肃杀之气,能激人热血。

如醉如痴,最宜今朝。

婢子穿过对弈棋局,不料意外发生。

酒摔棋乱。

卫鞅看到婢子在对弈人的暴怒指责中,被人拉到身后护住。

——那是个偷穿了族兄衣装的小姑娘。

——他的美酒没了,但换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不亏。

……

秦昭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以后她再听信桑冉的鬼话,就让她被罚去先生那再多学一门“外语”。

从没见过要乔装打扮的“赌钱”,她被哄骗着穿了身男装长袍;

也没见过这么风趣高雅的“赌场”,士子楼里只看见对弈饮酒聊天,哪有风雅之士在这鼓弄铜臭?

桑冉说的“赌棋”,竟是在边边角角里支起的六博场子,玩的人还不少。

——对比其他在黑白间手谈的饱学之士,角落里的这一坨简直就是些败家子。

令秦昭无语的是,桑冉让她自行游玩,吃酒加餐下棋都行,塞了她一把钱后,溜进六博戏里就出不来了。

说什么带她散心,明明是自个儿手痒难耐。

秦昭心中戚戚。

想想也是她天真,战国这种年代,怎么可能会有□□业开进庶民的生活中。

能挥霍赌金开赌的只有王公贵族,毕竟这会的人们更爱赛马斗兽。

看来,还是得另寻挣钱之法。

歪门邪道果然要不得。

秦昭想着,决定往楼上去。那边人不多,适合用来躲清静。

楼下输出的杂乱信息太多,她可不想体验大脑超载的酸爽。

穿过大堂,路过正中的对弈桌。秦昭随意扫了眼黑白落子,盘面颇有些意思。

她无心观战,正要离去,意外突生。

其中一对弈者或许因局势大好,欣喜着挥臂叫嚣对手。

不料手臂一出一回,竟打在了送酒的婢女腿上。年幼的婢子避闪不急,眨眼间酒坛坠地,她摔在案上。

酒香四溢间,黑白子搅混散落,棋局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