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1 / 2)

一九五九年,戛初的一天。

年轻的余秀兰还是生产队的普通社员,早上吃完饭,叮嘱懂事的大女儿:“小棉,看好妹妹。”

六岁的小赵棉乖巧地点头,“好。”

三岁的妹妹捏着姐姐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学姐姐:“好~”

余秀兰温柔地挨个摸摸她们的头,和赵建国一起去上工。

他们走后,奶奶宝贝地抱着孙孙出来,指着盆里的几件衣服,支使赵棉:"没看我在照顾你弟弟吗?还不去把衣服洗了。”

妹妹有点害怕地躲进姐姐身后。

爷爷和爹下工还得辛苦去队委会大院挑水,奶奶不准浪费水,小赵棉只能去河边洗衣服,让妹妹先待在家里。

妹妹两只小手抱紧姐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

屋里,弟弟开始哭闹,奶奶轻声哄了几句,转头又对赵棉不耐烦地喊:“还不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妹妹噘嘴,“奶坏~”

小赵棉小小的手指挡在嘴前面,“嘘————”

无论怎么说,妹妹就是不撒手,小赵棉没有办法,只能带妹妹一起去河边。

“姐姐要拿盆,不能牵手,你拽着姐姐的衣服,好吗?”

“好~”

妹妹乖乖地抓住她身后的衣服,然后歪着小身子,小脑袋瓜儿伸向前,冲姐姐笑。

小赵棉好喜欢妹,一把抱住妹妹,在她脸蛋上亲了两下。

妹妹“咯咯”笑,也搂着姐姐,踮脚瞰姐姐的脸。

姐妹俩亲昵地玩闹起来。

屋里奶奶的骂声又响起来,"磨洋工,等我洗呢!"

姐妹俩同时缩缩脖子,看向彼此时,又忍不住偷偷捂嘴笑。

去河边的路上,小赵棉费劲地抱着木盆,走一段儿就要停下歇一歇。

妹妹就松开姐姐的衣服,两只小手扶着盆,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托,"嗯——"

小赵棉不用她帮忙,妹妹一定要帮。

最后姐妹俩一起抬着木盆走到小河边。

小赵棉叮嘱妹妹:“不要乱跑。”

妹揣着手手蹲在她身后,“好~”

衣服不多,但家长们穿着干过农活,很脏,洗不干净或者回去晚了,奶奶都会骂。

小赵棉哼哧哼哧地又搓又捶,没注意到妹妹小脚丫挪啊挪,想挪得离她近点儿。

“扑通——”

小赵棉一惊,抬头看到妹妹在河里扑腾,整个人都傻住。

妹妹根本不会叫“救命”,惊恐地哭叫:“姐姐——”

衣服掉落进水里,小赵棉都顾不上,使劲儿伸出小手,“妹妹!手!妹妹……"

妹妹极力伸出小手,可两个人的小手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仿佛要划开一道绝望的天堑。

小赵棉看着水中沉沉浮浮的妹妹不知所措,吓得崩溃大哭……

工厂宿舍———

赵棉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深陷在噩梦里。

她的耳边全都是妹妹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喊。

“姐————姐——”

妹妹在求救,可她太没用了,只能急地大哭,眼睁睁看着妹妹漂远。

梦里,又变成各种骂声和争吵————

“扫把星!”

“这样我可不放心她照顾弟弟!”“这点儿事都干不好,还能干什么?”“废物!”

一声一声地"废物",不断地敲打在赵棉的心上,折磨着她的神经。

赵棉好像陷在泥淖里,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宿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脸焦急的于师傅冲进宿舍,看到赵棉躺在床上,才长出一口气。

可紧接着,于师傅就发现她脸色不对,满脸都是汗,而且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这么烫?”于师傅摸着她的额头,皱眉,然后轻轻推她,想要喊醒她,“赵棉,醒醒,赵棉,我带你去卫生所……”

赵棉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于师傅试图扶起她,没扶动,就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

十来分钟后,宿舍门重新打开。

于师傅拿着一套干净衣服进来,换掉赵棉身上被汗打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然后四下看了一眼,才冲着外头喊:“方煦,你进来吧。”

>随后,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推门大步走进来,停在赵棉床前,也不用于师傅催促,弯下腰,结实的手臂穿过赵棉的颈下和腿窝,轻松地抱起人。

他很注意,尽量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冒犯到陌生的昏睡的姑娘。

但赵棉全身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两个人还是离得太近了。

方煦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的赵棉,很快又礼貌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出走。

于师傅领着方煦赶到公社卫生所。

大夫检查之后,给赵棉手背上打上点滴。

方煦付完钱回来,对坐在病床边的于师傅说:“妈,得打很久,不如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厂里上班。”

于师傅看着赵棉,眉头松不开,“上午就算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宿舍给她做点儿吃的。”

方煦答应,捞了一把椅子,坐在赵棉床边,安静守着。

点滴瓶里的药水一点点减少,赵棉的脸色慢慢好转。

方煦见她嘴唇有些干裂,就跟大夫要了棉签,沾上水轻轻涂抹在她唇上。

方煦第二次给她嘴唇沾水的时候,赵棉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方煦手还拿着棉签在赵棉唇上涂抹,忽然对上她空洞的眼神,一怔,才如常地问:“你醒了?”

赵棉眼中渐渐聚神,眨眨眼看着上方的人,几秒后缓慢地扭头看向周围,有些迟钝地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你先别动。”方煦按住她打针的手臂,“我是你们于师傅的儿子,你发烧了,我们就带你到卫生所打针。”

赵棉沉闷地道谢,然后便半阖着眼,一言不发。

方煦听母亲说过她身上发生的事儿,没有胡乱发言,只是轻声问:“你要喝点儿水吗?”

赵棉嘴唇轻抿,道谢。

方煦就小心地扶着她坐起来,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水。

赵棉四肢无力,手有些抖,却没有找他帮忙,只是手握得更紧,慢慢举到嘴边。

方煦微抬起的手又放回到身侧,等她喝完,接过来放到旁边的矮柜上。

两人无话。

没多久,于师傅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赵棉,你醒了?”

赵棉

露出个苍白的笑,再次道谢。

“客气什么。”于师傅打开饭盒,“胃不舒服了吧?先吃点东西。”

她直接挤开儿子,坐在赵棉床边,"我喂你。"

“于师傅,我自己……”

于师傅直接舀起一勺粥,不容拒绝地堵住她的嘴。

赵棉含着粥不知所措,第二勺又到嘴边,赶紧吞下去,张嘴。

方煦唇角微扬。

于师傅一勺接着一勺地望她嘴里喂粥,“你这姑娘吧,心思太重了,怎么还能给自己憋发烧呢?”

赵棉没有空说话。

于师傅听她不回话,恨铁不成钢地说:“泼辣点儿,别人才不敢随便揉捏你。”

赵棉还是没有话,于师傅喂粥的动作都带着生气。

方煦插了一句:“妈,你喂慢一点。”

于师傅这才注意到赵棉光顾着吞粥,根本说不出话来,动作赶紧慢下来,“你看我……”

赵棉微微摇头,情绪有些低沉地说:“我就是很没用。”

不过没关系,她什么都能承受,指责,愧疚,自厌……都能被动承受下来。

于师傅眼神里满是不赞同,斩钉截铁地说:“你学东西快,人又勤快上进,怎么会没用?”

然而赵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听不进去。

于师傅没法子,只能叹气。

赵村队委会————

赵新山没给赵柯派工作,村里也没有什么纠纷找上来,赵柯干坐在办公室犯困,就拿了一张报纸打发时间,准备混到中午,就回家吃饭。

“叮铃铃———叮铃铃————”

自行车的铃声传进来,随即是邮递员的喊声:"赵柯,赵柯,你的信!"

赵柯赶紧放下报纸,走出去。

邮递员笑着说:“没想到你当上生产队的妇女主任了。”

“是个意外。”

邮递员递给她一封没有邮票的信,“你原来工厂的朋友去邮局给你寄信,我看见了,就没让她进去贴邮票。那姑娘挺着急的,我今天就先给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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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递员摆摆手,“下回吧,我还得去别的生产队,不待了。”

赵柯目送他走远,才低头看信封。

信是小文写的。

她每周都要去公社接姐姐,要是没有事儿,小文肯定不会费事儿给她写信。

赵柯想着,飞快地拆开信,一看内容,越看越生气,看完时人都快要气炸了。

赵新山从窗子里看见她神情不对,询问:“赵柯,咋了?”

赵柯把信递给他,“队长,我得先回家一趟。”

赵新山飞快看了几眼信上的内容,气得重重地拍桌: “他们李村生产队的人能耐了,敢欺负咱们赵家的姑娘!”

牛会计看过来,一扫,“这什么人呐!”

赵新山寒着脸说:“把咱们姓赵的男人全叫着,我带你们去李村生产队!”

赵柯点点头,小跑回家骑上自行车,先去地里找赵枫,让他去喊人,然后去生产队小学找她妈。

生产队小学————

余秀兰第一天上课,严肃至极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学生们全都用恐惧的小眼神盯着可怕的余老师,一动不敢动,大气儿不敢喘。

赵柯跑进来,“咚咚咚”飞快敲了几下门。

学生们看见赵柯,忘了害怕,惊喜地喊:“赵老师!”

“我有事找你们余老师,这节课你们先自习,别的课回头另安排。”赵柯对学生们说完,转向余秀兰,“妈,你出来一下。”

余秀兰走出去,疑惑地问:“啥事儿?”

赵柯快速说了事情,余秀兰暴跳如雷,“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断他的狗腿!”

教室里,小孩子们只听见余老师的骂声,噤若寒蝉。

嘤嘤嘤……余老师好可怕……

“教训一定要给,不过最重要的是尽量减少这事儿对我姐的影响。”赵柯的气也消不下去,但已经冷静很多,“妈,你跟顾校长说一声,就去老槐树那儿等着,我去找五奶。”

余秀兰咬牙答应:“行,你快去。”

赵柯转身骑上自行车,迅速去下一个地方。

赵五奶听到这事儿,也气得够呛,立即就答应去李村儿理论,还愧疚地说:"都怪我,给小棉介

绍这么个人。”

她也不是有意的,李大胜表面上条件确实很不错。

赵柯安抚了老太太几句,找板儿叔借了牛车,拉着她一起到老槐树下头。

收到信前后也才不到半个小时,赵姓、余姓的成年男人已经全都拿着各种家伙事儿,等在村口。

而板儿叔的牛车上,不止赵五奶,还有赵二奶。

赵新山看人齐了,招呼:“走!”

其他人纷纷响应,一群庄稼汉气势汹汹地往李村儿走,越走越快,干脆小跑起来。

赵村儿其他社员们远远眺着,羡慕:"大队长他们咋会让外姓人欺负赵家的姑娘,人多就是好办事。”

李村儿———

社员们全都在田里干活,有人直起腰擦汗,抬眼的功夫就注意到一大群人拿着家伙事儿杀气腾腾地过来,赶紧对不远垄沟上的社员说:“你快看。”

赵村儿众人越走越近,那社员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好像是赵村生产队的。”

赵枫和几个小子先一步走到田埂上,喊:“李大胜!李大胜在哪儿!出来!”

李村儿的社员们一看他们这打上门来的架势,赶紧拎起手里的农具从田里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李大胜请了两天假,在家呢,你们找他干啥?”

赵村儿众人就是从李大胜家过来的,他根本没在家。

赵柯想到李大胜很有可能还在公社,脸上布满寒霜,沉问:‘李会计呢?叫李会计出来说话。”

她一个小姑娘,不受重视,自然没人理会。

赵新山又问了一遍:“你们生产队李会计呢?”

李村儿生产队队长沉着脸,先走出来,责问赵新山:"赵队长,你带着你们赵村儿的人来我们村儿闹事吗?”

赵新山气势更凶,“当然是有事儿才闹,你叫李会计出来,我跟他说。”

李村儿队长扫过赵村儿众人愤怒的脸,猜测着他们过来的缘由,问:“你们找他干啥?”

赵枫暴脾气上来,抢先骂开:"你们姓李的咋这么磨叽!他生了个混账儿子,敢做不敢当吗!缩头乌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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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村儿队长有些怒了,喝问赵新山:"你们生产队的小子,这么不尊长吗!有没有教养?"

“我们村儿小子没教养?你们李家的才没教养!”

余秀兰早就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要不是被赵柯和赵建国父女俩一左一右拉住,都要冲上去挠人了。

她那骂法儿,一点儿不脏,根本不够用。

赵二奶小小的个子,往出一钻,又腰就开始骂:"***的,李大胜全家都是***,滚出来,***....."

老太太骂的简直不堪入耳,甚至渐渐无差别攻击,李村儿的社员们怒气上脸,你一言我一语地回起嘴来。

赵二奶根本不怕他们,就地一滚,滚到李村儿那头,他们社员纷纷后退,生怕被赖上。

两边儿都不甘示弱地对骂,还举起手里的家伙事儿示威。

似乎只要有人冲动动手,大战就会一触即发。

余秀兰的暴脾气在里面根本不够看。

赵柯一时间只觉得好像进了鸭圈,各种嘎嘎嘎嘎嘎嘎嘎……

她耳朵都要被他们吵聋了,深呼吸,蓄气,转头冲着赵枫他们吼了一嗓子:"闭嘴!话还没说完呢!"

年纪跟赵枫相仿的几个小子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大鹅,瞬间收声。

其他年纪大一点儿的,小时候倒是没跟着赵柯玩儿过,但教她一声喝打断,多少有点儿断情绪,也跟着蔫儿下来。

一下子,赵村儿这头只剩下赵二奶的骂骂咧咧消音版。

赵二奶一点儿不尴尬,赵新山眼看不阻止,她就不会停,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五奶。

赵五奶扯了扯她的胳膊。

赵二奶坐在地上又不累,骂的正起劲儿,都不换气儿。

赵五奶无奈,只能伸手捂住她的嘴。

就这,赵二奶还硬是被捂着嘴“唔唔”骂,直到一套骂收尾,才停下来。

而赵村儿不骂架了,李村儿社员们的声音也都陆陆续低下来。

赵新山视线在李村儿众社员们中间搜寻半天,没看到要找的人,扬声说:"我今天不是以生产队队长的身份来的,是以赵家长辈的身份在这儿,我们赵家的小子冲动

,李会计要是再不出来,他们真干了什么,我也管不住。”

话到这儿,李村儿队长不得不回头问:"李会计呢?"

李村儿众人也都回头找,这时,李会计的声音才在李村儿人后头响起,"我来了……"

赵村儿这头,不知谁嘲讽一句:“还真是缩头乌龟。”

李会计从人后钻到人前,看到赵村儿人这么多,忍了下来。

这块地不远还有另一块儿地,中间隔了一排树,李村的妇女们都在那儿干活。

有个社员跑过去,扯开嗓子喊:"大胜妈!大胜妈!你快过去,你家李会计要挨打了!"

“啥?!”李大胜妈一听,怒气冲冲地抄起手里的锄头,就往外跑。

其他妇女听见,也都跟上凑热闹。

这头,李会计整个人依旧很朴实的样子,"我才过来,那个……赵队长、余主任,你们找我啥事儿啊?"

余秀兰一看见他更气,还没张嘴,被赵新山抢话:"赵柯,你说。"

赵柯凝视李会计,直截了当地问:“李大胜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李会计老实巴交地说:“他身体不舒服,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

“他不在家。”

李会计就说:“那可能是去他舅舅家了,他舅舅是别村儿的。”

“你在撒谎。”赵柯眼神锐利,“你儿子昨天分明跑到公社轴承厂纠缠我姐姐赵棉,还故意造谣,抹黑我姐姐的名声!”

李村儿众人一听,哗然,交头接耳地议论。

李大胜妈给儿子出的注意,赵棉脾气软,闹一闹吓一吓,没准儿就在工厂人前承认俩人关系了,但李大胜没回来,估计就是还没成。

李会计干笑,“误会吧,大胜确确实实请了病假,哪会到公社去……”

赵柯厉声问:“你再说一遍,你儿子在哪儿?!”

李大胜妈忽然从旁边儿出来,伸手就要去推她。

赵枫眼疾手快地挥开她的手,攥着拳头,凶狠地说:"你再动我姐一个手指头试试!"

李大胜妈仰头看他高大的体格,大声嚷

:“你还敢打我是咋地?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儿子就在公社了,他去找他对象,赵棉就是他对象,咋了?!”

与此同时,双山公社里,赵棉打完针,烧还没完全退下去,人也虚弱。

于师傅一口否定了赵棉想要回自己宿舍的话,让赵棉先去她的单人宿舍休息,“你现在需要静养,就住我那儿,我让方煦去招待所住。”

厂里有人好事儿,跟监察的干事举报了赵棉作风问题,于师傅要去压一压,说完话就走了。

赵棉拒绝不能,只能跟方煦到于师傅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