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 (含14万营养液加更)(1 / 2)

李治捧了作业来见父皇时,正好长孙无忌也在。

听小外甥是来回答问题的,长孙无忌就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准备一起听听——若是雉奴答得不好,还能救个场。

倒是皇帝见他这样炯炯有神,心道:若是雉奴答对了还罢,若是错了,岂不觉在父亲与舅父跟前丢了颜面。

于是便指一事,让长孙无忌先回门下省衙署去了。

长孙无忌旁观不成,只好遗憾起身。

只剩父子二人的时候,皇帝才温言道:“雉奴,你想到什么只管说,不必怕错。你还小呢,错了朕也可以教你。”

李治定了定神,把他的回答说出来。

在父皇拒绝了薛延陀和亲,只扣下聘币时,李治有想过,父皇只是为了恼怒薛延陀所以不肯和亲,兼之顺带吃掉薛延陀送上门的好处吗?

应当不只是。

父皇此举也是做给漠北各部看的:薛延陀这些年能不断壮大,正是因为大唐灭了□□,却对薛延陀秋毫无犯。因此漠北各部臣服,连着漠南的小部落也都向着薛延陀进贡。

这份聘币就是证据:薛延陀必是从各部收缴如此多的财物马匹。

可现在,大唐拒绝了和亲,还是以这种打脸的方式。

“父皇是要以此示大漠诸部:仆骨、回纥、同罗……”

“告知他们,大唐已经不再承认薛延陀是属国,只是战败部——大漠这些年受到薛延陀欺压的部落未必没有反心,只是一畏惧薛延陀国力兵力,二畏惧薛延陀是大唐的属国,哪怕唐军打到□□边界,都停下了脚步不肯犯薛延陀。”

可如今,大唐要将当年给与薛延陀的尊重,收回来了!

而薛延陀的二十万大军新败,又刚强征了一波各部财产……不知此时漠北,有多少野狼一样的部落,正瞪着碧油油的仇恨的眼睛,盯着薛延陀这只受了伤的虎豹。

迫不及待地想要咬一块肉,直到这只病老虎成为奄奄一息的老虎。

“到时候父皇再派兵去打薛延陀,岂不是轻松省力。”

皇帝起初是正色听儿子阐述的,后来唇边笑纹却不禁越来越深。

雉奴并不只有乖巧和仁厚,他亦有心胸和眼光。

二凤皇帝心情复杂起来,当然,是一种好的复杂:孩子长大了啊,还长得这么优秀。

又想起妻子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太子,便是还年幼的儿女,拉着他的手要他照应孩子们。

那现在呢,你看到了吗?咱们最小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了。

于是二凤皇帝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幼子,饶是李治从小被他爹宝贝惯了,都被夸得不好意思甚至于脸红起来。

旁边的云湖听着都觉得牙酸,什么雉奴这样聪明,朕真是要欢喜的夜里都睡不着……

云湖就没见过皇帝这么爱夸宝贝儿女们的父亲!

他虽碍于硬条件没当过爹,但见多识广,旁的宰辅们教育儿子,绝不是这种流派,那都是恨不得一眼扫过去,儿孙齐齐打哆嗦的威严。

李治被夸了良久,直到皇帝意犹未尽停下来喝蜜水润喉,李治的耳朵还是红彤彤的回不来颜色。

云湖要上前为圣人添蜜水,李治忙起身接过紫铜小壶亲手添水。

然后皇帝又开始夸:雉奴也太孝顺了,果然是朕最贴心的孩子。

李治原来也没少被夸,但今天被夸得太密集,以至于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等下,四哥是不是天天被父皇这样夸,所以信了他是父皇唯一的大宝贝,才总想对太子哥哥取而代之吧。

据他所知,父皇虽很爱夸赞儿女,但……其实是很少直接夸太子哥哥的。

太子哥哥承担了父皇绝大部分的期望和严苛。

李治看着眼前十分满足于他倒了一杯蜜水的父皇:如果是他将来做了太子,能接受如今宠爱他的父皇,变成一个要求甚多,看他怎么都不满意的严父吗?

他会不会也如此刻的太子哥哥,患得患失,心里苦闷无处排解,以至于行为失矩?

不同的身份,就要承受不同的代价。

李治放平了呼吸,耳朵也褪去了红色。

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

晒孩子,是家长们的通病。

皇帝在惊奇发现了幼子的成长后,只自己高兴觉得有些孤单,便先一挥手,大方赏赐了晋王府所有属官,还让李治回去亲自分赏。

之后仍觉得不够,又让云湖请长孙无忌回来说话。

才冒着严寒走回门下省,还未及坐下好好喝点热水暖暖的长孙无忌:……

你是皇帝你有理。

只好揣上一个新手炉再顶风走回来。

长孙无忌进门后,皇帝就将方才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中心主旨便是:发现幼子比想象的更出色。

长孙无忌顿时不冷了,心头火热。

之后便努力按捺住喜色,做出大舅哥兼宰辅的本分,在旁对皇帝庄重严肃点头道:“陛下从前是太过疼爱晋王,才总觉得孩子长不大——臣也是如此,两个小儿子就总觉得要护着些,其实老大老二他们在这个年纪,早就被臣扔出去摔打了。”

两个父亲讨论的不亦乐乎。

长孙无忌乘势就替李治要来了一份差事。

“李勣大胜归朝,合该有一份亲王迎出城门的体面。”

“陛下既然觉得雉奴如今也长大了,不如将这桩事交给他去做?且陛下也别操一点心,只让他自己去与礼部论仪程去。”

皇帝笑容满面:“好,就这么办!也让旁人看看,朕的雉奴也长大了,还这样能干!”哪怕是长孙无忌,也被皇帝这至为骄傲的语气,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这雉奴不过是去做一份迎接工作啊,妹夫你要不要这么骄傲过头啊?好似大败薛延陀的是雉奴一样。

*

贞观十六年十一月,李勣班师回朝。

晋王奉圣旨亲出长安迎接。

从长安城外到皇宫的这段路上,李勣没有骑马,而是跟李治同坐一辆皇帝特许的朱盖华轮,并饰以象牙的豪华大车。

因预备着要去见圣人,李勣早已经在城外换下了戎装佩剑,此时是一身官服。

李治略一打量他,不由就问道:“大将军气色怎么比离京的时候还好?”

明明征战数月,但李勣脸上并没有什么风霜刀剑之色,与离开的时候相比,气色还真是更好了,都不用人说客气话。

李勣很坦诚,开口时还忍不住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臣在漠南先是打崩了薛延陀的大军,没几日就收到入凌烟阁的佳报!臣只觉此生圆满了。”

说这话时他的喜意已然能控制住。

李治却不知,其实李勣在第一次听闻这个消息后,先是跟来报信的几路家下人,都反复确认了十遍以上,他确实名列其上。

直到完全确定后,李勣就兴奋地纵马在漠南之地奔了半夜,甚至差点迷路。要不是老马识途,可能凌烟阁上的功臣就要多一位已故,少一位健在功臣了。

当然,这种有点丢份的事儿,李勣绝不肯说给晋王。

他说出口的是一份沉甸甸的道谢:“多谢王爷为我进言!”

李治却莞尔摇头:“我是为大将军说过话,但应当不是我的缘故——四哥更得父皇看重,他也曾为江夏王说过话。甚至三哥都特意上书,从封地上回来了一趟,也是为了江夏王。”

李道宗是宗室,本人又有本事,人缘很好。

李泰是想拉拢李道宗为己用,三哥吴王李恪大约是出于平日私交不错,且李道宗又确实有功,所以也出面送了这样一份人情。

然而最后李道宗没有入凌烟阁。

李勣何等关注凌烟阁相关消息,李道宗这种跟他情况差不多,各有优劣的竞争对手,他当然更是上心,这些情况也都了解。

可他没想到会从李治口中听到这些实在话。

晋王竟然一点也不居功!

他拜托过晋王替他说好话,而如今他也确实入了凌烟阁。回来的路上,李勣已经仔仔细细想过了他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他也早已告诉过晋王,他会替他镇守并州,不只是因为皇帝的安排。

换句话说,他李勣现在有两位君主,最高级别当然还是皇帝,其次就是晋王了。

晋王如果让他去做一些私事,只要不是谋反,他就会去做。

若是……晋王想争储君位,他也会站在身后。

早在长孙府上,李勣就敏锐察觉到了,国舅爷对晋王的喜爱看重,不只是一个舅舅对小外甥,他甚至怀疑,国舅爷将凌烟阁事告知,是为了晋王,而不是为了自己。

别看太子和魏王各有班底,但只要有长孙无忌一人的偏向,那这就是三足鼎立。

这就是作为国舅爷与凌烟阁第一人的实力。

李勣早把一切盘算的明白。

若是这回,李治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李勣都会答应下来的。

而李治不挟恩图报,李勣就已经很感激了,但不想晋王竟然坦坦白白说了李道宗之事,然后笑眯眯道:“父皇再疼爱我们,在国家大事上也不会听我们的,可见大将军能上凌烟阁,是自己的功劳。在父皇心里,大将军哪怕年轻也配得上凌烟阁!”

在世俗观点看,年近五十的李勣不算年轻,但在凌烟阁一众人中,李勣妥妥是‘后起之秀’。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想,他能上凌阳阁,会不会有长孙无忌和晋王的功劳,但晋王,就是这样柔和且笑眉笑眼地祝贺他,告诉他,都是大将军自己的功劳。

说的李勣再次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起来。

同时,在李勣眼里,晋王那高洁的品格,就像他曾经见过的大漠北地山巅上的积雪一样无暇!

这样的想法,直到李勣进宫面圣谢恩,回到家中后还久久不能散去。

*

李勣回府第二日一早,儿孙并在京的所有嫡系旁系李氏族人,都集体来给他拜贺。

人头攒动,族人们均昂首挺胸,喜色盈腮。

他们的家主,上凌烟阁了嘿!

自从凌烟阁的消息出来,就长久霸占京中头条新闻。

长安城显贵云集,号称掉下来一块石头都能砸中官员。

这里永远不缺大人物。

原本,京中官员门第会以世家、勋贵、寒门来作区分。但自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名单出来后,一个新的标准横空出世——那真是谁家出一个能上凌烟阁的顶梁柱,谁家子孙出门走路都比别人头抬得高八度!

可见经过高祖和二凤皇帝二十多年的执政,如今社会风向终于有了较大的逆转:人们不再凡事以世家的标准作为标准。朝廷的认证,重要性已经越来越重。

悄无声息的,凌烟阁的分量,超过了崔卢等世家的名望。

这是二凤皇帝与旧时代的角力,他一手挽住时代的缰绳,将整个世界拉向了自己胜利的一方。

民心就是最好的答案。

倒是李勣,见家人们全都脸上喜色沸腾,要是长了尾巴,恨不得一个个变成峨眉山的猴,上蹿下跳起来——

心里顿生不满!

李勣立刻沉下脸来警告族人,近来一定要安分守己,决不能得意忘形,做出什么让人抓住小辫子的事儿来。

他能上凌烟阁,有多不容易,他自己知道。李勣是武将,不搞什么怀柔政策,哪怕面对自己的族人,也非常直白地勒令他们:都管好自己以及自个儿相关的人,凌烟阁的画像要等明年年后才能正式挂上。

在此之前,要是哪个蠢蛋要是做了蠢事,连累了他的名声,甚至连累了他不能上凌烟阁,谁就等着去死吧!

李勣的声音不说多么严厉,但他的目光已经告诉了所有人,如果因族人裹乱,害得他最终没有挂进阁里去,那人绝对会死,还会死的很难看!

于是他的回归,就像一盆冰水,把整个沸腾的李家浇了个透心凉,所有旁系都老老实实回家,准备直到凌烟阁正式落成前,他们全都改成王八属性,坚决不伸头出去。

警告完了旁系与亲属,李勣对自己的儿孙还是比较放心的,于是让次子李思文跟他汇报下这些时日京中的大事,又让孙子李敬业去整理下近来收到的礼单。

他既然回来了,就要一一回礼。

听完儿子的汇报,李勣揉了揉眉心:京中的事儿就是错综复杂,有时分析京中各种情报,可比战场上还要累多了。

他准备先着手处理礼单这种轻松事。

查点贺礼时,其中有一份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只白玉碗,洁白的羊脂玉像是用雪捏成的一般,一点儿瑕疵也无,又有着温润宁秀的玉石玉泽。

更难得的是,这只玉碗里,还装着一朵小小的碗莲,比一般的碗莲还要小一倍,所以才能装入一只玉碗中。

碗莲也是洁白一朵,叶片翠绿,花瓣剔透莹白,因小巧玲珑,而更显得分外雅致干净。

李敬业手里就抱着记录礼单用的竹椟,翻了翻,禀明是祖父的亲信下属送了来的。

这位副将曾经跟着侯君集参加过灭高昌之战——这样的绝品,大概是高昌国的宝物。

想来是这回老领导上凌烟阁的大喜事,让这位副将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李勣看见它,立刻就想起了今日的晋王:不错,晋王的品性,就像一朵玉碗里的洁白莲花。

于是次日李勣再进宫面圣详说薛延陀一战时,就顺便给晋王送去了白玉碗莲。

并道:“臣见此白玉雪莲,如见晋王。”

李治收下了这份代表着善意的礼物,也爱其精巧,就直接摆在了案上。

可惜他似乎对白莲花的香气有些过敏,崔朝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晋王在打喷嚏,鼻子都被细麻纸擦的有些红,像是只兔子。

“王爷病了?”崔朝忙问道。

李治摇头,揉了揉鼻尖:“不,应该是这花的香气,令我总是鼻子痒痒的。”

他遗憾道:“可惜了这玉碗白莲倒是好看,我却摆不得了。阿朝你拿去摆吧,这东西搁在你身边也不辜负,此事我与大将军说一声就是了。”这样的花,搁到库房里去不见天日才是白可惜了。

说着李治还伸手戳了戳那朵小白莲,也有几分惋惜:“但别说,这花的样子,我还是挺喜欢的。”

崔朝望着这清透的白玉碗莲,见在阳光下轻微晃动的花瓣,清远洁净,忽然开口道:“王爷不如……把这白玉碗莲送给姜太史丞,想来她应当会喜欢的。”

崔朝想起姜沃在太史局的位置,她坐在窗边,早起日出东方,半面阳光会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