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1 / 2)

鬼道笼罩在耀眼的火光中, 火里大雪纷飞。

被波及的恶鬼如烟雾一般散了,肇事者们却脚步未挪半分,谁都没能从彼此手上讨到好处。

看似不分胜负。

然而——

“锵”一声,江冽垂眸看去, 竟是无锋断作两截。

他的眼睫遮住了情绪, 教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可当他视线落到碎片上时, 面上的血色却较方才更稀薄了两分。

他似是笑了一下, 抬头淡淡地瞥了逐衡一眼,再无留恋地挥袖拂去断剑,一只手臂飞快化成了类同于魔兽强化过的魔体,整整粗壮了一倍, 坚不可摧的鳞甲覆盖在漆黑坚硬的骨骼上,与他苍白俊逸的脸形成十分震撼的对比。

就好像刚刚那去势汹汹的一剑只是在确认什么,断剑给出他答案, 他才认真起来,也动了杀念。

逐衡被掀起的剑气击中, 紧紧咬住牙关,喉间咽下一口腥甜。

相比之下他算是吃了些亏,但他却负手收剑, 暂时不想打了, 面不改色地收了杀气。

逐衡先前看见这魔修时虽出现过别样的情绪, 但他也没在意, 直到他们剑气相撞的那一刻,魔修眉心陡然出现一缕明亮的火焰印记。

没有人比朱雀神君更熟悉那火焰是什么——那是由星辰里淬炼出来的朱雀火, 换句话说就是朱雀的神魂力量。

他的神魂力量在生死关头保护了他想杀的人, 还将他的攻击悉数反噬给自己。

即便再三告诫过自己不必在意前尘往事, 可逐衡的脑海被三千年前留的那句“毕生无法释怀之痛”填满,困惑由此达到顶峰。

他想,在封闭记忆与情感之前,他一定是个十分执拗的人,只不过伏巽把他的执拗也一并封了进去。

但天性使然,封不稳的。

逐衡认真地盯视眼前的魔修,比起要他的命,逐衡更想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前缘。

那缕临凡的神识,会与眼前的魔修有关么?

逐衡瞬形靠近,朝他伸出手,想触碰他的眉心,在朱雀神力的指引下,他眉心的火焰印记再次成型,不过却一闪而逝。

那魔修偏开头,抬臂刺向逐衡心口,尖锐的指尖刺破逐衡的法袍,勾出一股赤金的长线。

逐衡眼皮一跳,他突然有种感觉,在这魔修剑断的那瞬间,局面就不由他掌控了。

江冽没有继续进攻,只漠然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唇边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下巴朝他轻轻一点:“你可有未竟之愿?”

逐衡细品他的意思,脸色一沉。

这语气分明是上位者对蝼蚁的怜悯,像是施舍地问他“你可有遗愿”。

从来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逐衡退后数步,手指朝空中一抓,南方天际星子忽地光芒大盛,顷刻间拖着长尾坠落凡尘,灿烂的星辰之力交织成一张火色的网,落地即化作赤金的锁链,攀爬上眼前魔修的四肢,将他钉在苦海前。

江冽一错眼的功夫,身上就挂满了封禁,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抬指拨了拨锁链,感觉到这些蛮不讲理的链条仅仅是禁锢住他的灵力,微微思索便想通了关窍,饶有兴致地笑了,一歪头,神色竟有些揶揄:“神君,你是不是杀不了我?”

神君冷哼一声,坦然地说了一句“是”,虽然这并非他本意。

旋即转身朝苦海外走去,决定先去找那缕散落凡间的神识。

他微一感应,便锁定了方向,化为巨鸟朝南方飞去。

江冽目送他身影渐远,唇边的笑缓缓消失。

那是……无罔宫的方向。

朱雀神君去那边想做什么?

但无论朱雀要做什么,都和他无关。

后知后觉的疼痛与疲惫吞没了江冽,他踉跄了几步,于苦海边席地坐下,背后的深渊里充斥着翻腾的黑雾,黑雾忌惮着他身上的锁链,不敢靠近他。

江冽见状冷笑,不愧是心怀苍生的神君,面对迫切想杀的人,也会在囚笼上施以保护。

被故意压制住的思绪逐渐活了过来,他开始回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于朱雀,《大荒志》有一段寥寥数语的记载:其神于杀伐相中诞生,离经叛道,桀骜狂悖,无大劫不现世,现世必伴有大劫。

史书上没有朱雀的画像,但不妨碍江冽看见那位神君的第一眼,就从随之而落的星辰光芒里认出了他的身份。

但尊贵的先天神祇怎么会与他道侣长得一模一样呢?

无论是史书记载,还是矜贵冷傲的神君真身,看起来都和他那柔弱道侣压根沾不上关系,兴许只是凑巧。

可江冽偏偏不相信巧合,便无法说服自己。

神君临凡的一幕始终萦绕在眼前,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里不见了笑意,便比漫天飞雪还要寒冷,带给江冽的震撼远比对他拔剑时更沉重,江冽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也分辨不清此时的心情,如同他分辨不清,看见神君面容的一刹那,他第一时间产生的念头,是庆幸逐衡活着,还是愤怒于逐衡骗了他。

逐衡还活着,没有陷入恶鬼群里,也没被鬼王分身吞噬。

欣喜吗?

自当是极欣喜的。

可在欣喜之外,那令他眼角发酸的情绪是什么?

江冽细细辨别,忽地轻笑出声。

是宛若山呼海啸般,瞬间盘踞他脑海的可悲。

这是他从没体会过的情绪,教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江冽紧紧握住束缚他的锁链,眼尾不受控地泛红,眼睛像是蒙上了清晨的雾,压抑的呼吸声里传来颤抖,竟把神力化成的锁链硬生生按得凹了下去,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没去试图挣脱,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闭着眼睛,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却茫然不知该怎么做了。

那些被吸收后还没来得及转化的恶鬼见缝插针地撕扯起他识海。

恶鬼的蛊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把他环绕其中:你做这一切,原来只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你为了九天之上那位天下无敌的真神,死生不论,迈进鬼门关,有什么意义么?

江冽冷眼回望苦海,拂袖挥散不怀好意的声音,喝道:“闭嘴!”

有意义。恶鬼浑浊的笑声回荡在他耳畔。

你的所作所为,这场精彩绝伦的戏,能引得那位真神纡尊降贵赏脸笑一笑。

江冽倏地攥紧了衣袍。

逐衡不是这种人,守护苍生的神君也不会是这种人,即便他残存的理智这么告诉自己,仍越发不自觉地沉沦于恶鬼的声音里——因为他一旦想起神君无情的视线,就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江冽身后,苦海里蔓延出黑灰的雾气,它们渐渐聚拢在他身边,跃跃欲试想要突破锁链的保护圈。

那些黑雾与江冽身体里的恶鬼产生共鸣,它们捕捉到他正在剧烈动荡的心绪,尖锐的喝问声在兴奋中走了调。

凭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他凭什么欺骗你?

江冽周身瞬间弥漫起腾腾的黑雾,整个人都被极浓重的负面情绪包裹。

没错,他凭什么欺骗我?

恶鬼的声音与他内心的质问渐渐合拢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