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1 / 2)

动机

这件事情牵扯姜家要命, 不牵扯姜家也要命。

姜家不仅是洛阳高门姜家,更是陛下的姜家,是想要入住东宫的姜家。

“我知道, 不必别驾提醒。”沐钰儿没好气地说道,随后立刻过河拆桥,“昨夜辛苦别驾了,别驾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 就看到陈安生蹦蹦跳跳的跑来身影。

“老大老大, 昨天的送饭哥哥来接漂亮哥哥回家啦!”他站在门口,手里捻着一块糕点,边走边吃, 掉了一地的屑,属实有些惨不忍睹。

他背后瑾微正快步走来。

“三郎一夜未归, 夫人很是担心。”他站在门口,担忧说着。

唐不言眉眼低垂, 最后抬眸,轻轻应下:“知道了, 这就回去。”

瑾微闻言, 连忙展开大氅:“今日有些回寒,郎君切莫着凉了。”

沐钰儿站在大门前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去, 摸了摸下巴:“也怪可怜的。”

“这么有钱还可怜什么?”陈安生的脑袋探了出来, 眼巴巴地看着那辆马车, “我还没做过这个漂亮的大车车呢,什么时候可以摸一下啊。”

沐钰儿看着他吸着手指的模样,忍着额头抽搐:“任叔, 快把这个泥点子拉去洗手。”

任叔瘸着腿, 连忙拉着几个小孩去院子里洗手。

北阙虽然落魄了, 但地牢还是坚不可摧的。

沐钰儿悠悠达达去了最西边的地牢,地牢是用铜门铸成的,无坚不摧,刀砍不破,火烧不化,格外坚固。

一入地牢,视线立刻昏暗起来,她在台阶上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两个一高一矮,长相却是一模一样的守卫如鬼魂一般飘了过来。

“那人好凶。”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只是一人义愤填膺,一人委屈巴巴。

“说自己是姜家的人。”

两人每一次说话几乎都是同步出声,一模一样的字,可偏偏,一个浑厚,一个尖锐,混在高挑空荡的牢房内显得格外诡异。

“我就把他打了一顿。”

两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差在脸上写了‘快表扬’的字。

沐钰儿失笑,自怀中掏出两颗糖,一人一块放在他们手中:“真厉害,我去看看他们。”

“右边第三间哦。”两人齐齐转身,同时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在墙角昏暗的烛火照亮下,一模一样的嘴角弧度配上常年不见天日的无神双眸,顿时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牢房内的火把不甚明亮,只零零散散地点了几把,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牢狱内越发可怕。

还未靠近右边第三间的屋子就听到里面碎碎念的咒骂声。

“你们抓我做什么。”

“我可是要进宫给陛下讲道的人。”

“你们抓错人了,我定要你们好看。”

沐钰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牢门前,那声音也逐渐大声,到最后都开始破音。

“你这些个臭.婊.子,竟敢打我,我定要把你……”

沐钰儿站在牢门前,一侧的火把幽幽照亮她的侧脸,她微微一笑,和和气气问道:“把我如何?”

那声音骤然一断,紫云道士就像被掐着脖子的鸭子,脸颊到脖颈迅速涨红,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你,你是……” 紫云道士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问着。

“北阙司直沐钰儿。”

沐钰儿声音含笑,看着他时,甚至还弯了弯眉眼,瞧着格外好说话,可那道士却是瞳仁倏地一缩。

“你在南市闹事前打听清楚南市是谁的地盘了吗?”沐钰儿伸手扒拉着那条黑粗的锁链,漫不经心地问道。

紫云道士梗着脖子,咬牙不再说话。

沐钰儿纤细的手指轻巧地抬起沉重的长锁链,随后缓缓拖动,原本松松垮垮垂落在地上的锁链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点长度被一点点绷直,最后露出道人脖颈间的那套完全禁锢着脖子的项圈。

粗重的黑链子一端挂在门上,一段则是扣在犯人的脖颈处。

紫云下意识握紧脖颈处的链子,警惕地看着沐钰儿的手指。

手指再一点点收紧,这般慌忙在沉闷而窒息的牢狱间简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钝刀,而举刀的人却在刀刃悬在最高处时不再下手,而是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这个状态,和他四目相对。

“嗯?”

沐钰儿手指微微一动,那条链子就被缓缓收紧。

紫云道士保养得益的雪白面皮上顿时涨得通红,伸手去扣那紧紧掐着自己脖颈的项圈,被迫仰起头来。

“上次有人在南市卖假药害了人,你猜怎么着了。”沐钰儿笑脸盈盈地看着他挣扎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反问着。

紫云道士警惕地看着她,一反刚才的嚣张,沉默着不说话,眉宇间却是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抿起。

沐钰儿挑了挑眉。

“我们打断了他那日收钱的手骨,如今大在岭南的路上,也不知吃饭了没。”

沐钰儿平日里很少发火,眉眼流转间甚至还带着一点懒洋洋的笑意,可此刻她依旧笑脸盈盈地说着话,可琥珀色的瞳仁被跳动的烛火光影泯灭着,便露出些许锐利,好似一只小憩的大猫在不经意间悄然睁眼。

紫云道士并未因为她的威胁而色变,反而露出讥笑之色,他年纪不小,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眼尾极长,眼皮耷拉时,显得阴鸷冰冷。

只见他咧嘴一笑,挑衅道:“那司直看看能不能杀了我。”

话音刚落,原本松垮垮搭在链条上的手指指骨猛地紧绷,那条死气沉沉的链子顿时活了一般,如悄然而至的巨蟒猛地收紧粗壮的蛇身,窒息般收紧人类的软肋。

紫云道人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猎物,被蛇尾收紧抽拉,最后重重被绊倒,摔落在地上,狼狈地被人拖了过来。

沐钰儿的动作看似轻盈,好似那条重达数十斤的帘子不过是一跟轻飘飘的绸带,手臂看似不过微微用力,可他的脑袋已经顶着木门,站也站不起来。

“来了来了。”

一高一低的两道怪异声音异口同声在寂静的牢内响起,他们走路无声,就像飘过一半,随后长长链子被两人齐齐拉起,紫云瞬间被人吊在半空中。

令人窒息的失重感瞬间而来,逐渐稀薄的空气让他不得不喘着气。

“喘不得,不得喘,胡乱皆是罪,生死一瞬间。”

古怪荒诞的强调在空荡荡的牢内回荡,高高低低的声音此起彼伏,可随着一声又一声,到最后竟成了威严凝重的重声。

紫云道人的动作逐渐变小,视线中那个笑眯眯女人的模样也逐渐模糊起来。

脑海中光影浮现,到最后只剩下观中丹炉爆.炸前的哪一点刺眼光亮,喉咙间的血腥味反涌上来,却又因为脖颈间的那圈铁圈,弯弯曲曲地堵着,鼻腔间的空气逐渐稀薄,脑海中的那道光终于要趋于黑暗。

“礼毕。”一声高扬嘹亮的重音骤然响起,就像一把刀瞬间破开黑暗的夜色。

就在此时,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随后紫云道人被重重摔在地上,可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数的空气。

他就像一条鱼在地上扑腾着,疯狂吸着空气,甚至连五官内流出的血都来不及擦去。

“为何不敢。”

耳边是一阵轻笑声,云淡风轻,和气温和。

紫云微微睁开眼,血气模糊间,只看到一双修长的手指搭在漆黑的刀柄上,一点又一点,就像刚才缓慢消失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去,他吓得连忙移开视线。

沐钰儿眯眼看着他细微的动作,微微一笑,示意大高个打开牢门,缓缓踱步进来,居高临下直视着面前之人。

“你该不会以为那人,会来救你吧?”

紫云喘气的声音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枣红色袍子的衣角。

“他给了你再多的钱,也要有命花。”沐钰儿淡淡说道,“他通知你,却没有带你走,便是存了让你为他顶罪的心思。”

紫云心思一动。

沐钰儿蹲下.身来,看着他惊疑不甘的面容,声音缓缓放柔,温和说道:“你若是交代了,北阙至少能保你一条命。”

紫云吃力抬首,一双眼红色似乎要滴血。

“保命?”他咧嘴一笑,露出布满血的门牙,充满恶意地挑衅道,“你可知你对上的是谁?”

沐钰儿脸色未变,只是歪头,漫不经心说道:“三藏茶楼是谁开的,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紫云咯噔一声,见没有威胁到她,眉心紧皱。

“不论对上谁,也越不过这个?”她拨弄着紫檀木手珠,微微一笑。

紫云盯着她的手腕,突然变了脸色。

“你交代清楚了,北阙的地牢至少水火不进,事成之后,我送你离开洛阳。”沐钰儿起身,冷淡盯着他陷入抉择的侧脸,笑说着,“你若是不成,我现在便放你出去。”

“只是你如今这样子,不知那些人信不信您这般硬骨头,熬了北阙的酷刑。”

她意味深长说道,随后立刻转身离开,竟然连着大门都没关,所设陷阱堂而皇之,偏又令人无法拒绝,她一走,那两个诡异的高低狱卒也紧跟在着她身后离开,眸光再也不曾落在他身上。

紫云心中天人交战。

北阙威名太盛,无人不知,他,不,应该是那些人真的信他能熬过去吗。

“是,是我。”

背后猛地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沐钰儿脚步一顿。

一旦开了口,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我原一个读书人,只是屡次不中,便半路出家当了道士,这次从扬州来洛阳讨口饭吃,有一日有个年轻人突然找到我,要我给他办个事情。”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紫云整个爬到角落里蜷缩起来。

“他只需要我去三藏茶楼故作玄虚,只要有人问我要东西,我就把他早已写好的锦囊给他们,一个锦囊一百两。”他话锋一顿,淡淡说道,“我是事后才知道,他叫我给的是什么。”

沐钰儿并未回头,昏暗的光笼在大红色的袍子上,露出影影绰绰的斑驳痕迹。

“只有一人是不同的。”紫云靠在黑漆漆的墙面,盯着头顶若隐若现的光亮,仰头想起那日的情形。

—— ——

三藏茶楼热闹却安静,所有雅间的推门上都倒映出重重人影,熏香袅袅,昂贵的金箔不要钱一般贴满墙壁,名画雅字随处可见,正中的假山造景,飞泉之下,锦鲤摆尾。

紫云坐在最西边的一间青竹屋内,不知送走了第几批学子,满当当的白银整整齐齐摆放在他手边,明明是触手可得的位置,他却不敢伸手,只能贪恋地看着。

“那人等会就来了,七尺长短,穿着湛蓝色的云锦,高壮白皮,扬州口音,他疑心重,你且小心应付。”

就在此时,屏风后传来一个倨傲的声音。

——是那贵人的小厮。

紫云连忙点头应下,认认真真摸了一下胡子,理了一下衣襟,没多久,三藏茶楼的仆人就敲响房门。

绸缎木门框上倒映出两个身形。

“大师,有贵客拜访。”仆人谦卑恭敬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紫云轻轻嗯了一声:“进来吧。”

推门被轻轻推开,仆人身后站了一人,穿着湛蓝色,绣着几簇花纹的云锦,身高六尺左右,脸皮微白,是一个书生斯文长相,可偏偏眉宇间倨傲自矜,完全冲散了读书多年的斯文气。

“你就是紫云。”他踏入大门,毫不客气地问道。

紫云和颜悦色点头,为他倒了一盏茶,脸上悲悯淡定,云淡风轻,可心中却可怜地看着面前这个骄傲的读书人。

——也不知怎么得罪那位贵人了。

“你的东西保证是真的?”那人直接问道。

“若是你信自然就是真的。”紫云开口,声音不慌不忙,充满出尘悲悯。

“你一个出家人还干这些事情。”那人疑惑地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目光落在他身边那一叠叠,完全不加遮掩的白银上。

“阁下不是也是一介读书人吗。”紫云看着和善说话却不客气。

那人顿时阴沉下来。

紫云毫不畏惧,只是故作随意地点了点一侧的银子:“钱货两讫的买卖,端看阁下了。”

那人眉眼细长,眼皮耷拉时便觉得阴郁甚至狠辣。

紫云眉眼半阖,不动如山。

“成交。”

直到紫云将手中那盏茶喝完,盯着他被摸出细线的袖口,那人才呲笑一声说道:“不过一百两,拿来吧。”

他自袖间掏出一个荷包,荷包用的是更贵的织云锦,只是花纹是最简单的流云纹,顿时让这块昂贵的布料逊色不少。

紫云也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紫色香囊,那香囊看着不起眼,可在日光下一照,隐隐闪着流光。

两人互相僵持没有动。

紫云扬了扬眉,似笑非笑说道:“阁下这生意如何做。”

他下巴微抬,只是伸出食指点了点一侧放着银子的托盘,看着他淡淡一笑。

那人握着香囊的手一紧,好一会儿才手腕一动。

咚的一声,香囊直接把整齐码好的银子打得七零八落。

紫云哂笑,手中的紫色香囊也顺手扔到他怀里,端起茶盏淡淡说道:“清了。”

那人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雅间很快又安静下来,屏风后传来一声得意的笑。

—— ——

“那人长和模样?”沐钰儿右侧瘦高个转身问道,与此同时,左侧的矮胖自怀中掏出几张画。

紫云并未低头来看,仰着头缓缓闭上眼:“我知他是谁。”

“是谁?”两人齐齐呵问道,声如雷贯,耾耾震耳。

紫云嘴角露出痴痴的笑意:“长安二年朱雀大街上头名打马的状元郎。”

沐钰儿目光一凝,漫无头绪的案子在此刻终于露出一丝大白天下的端倪。

牢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侧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成状元了。”紫云陷入回忆中,喃喃自语,“是状元啊,到底是害他还是帮他。”

沐钰儿转身,大红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照下冽而过,一双冰冷的琥珀色瞳仁倒影着光亮,隔着幽深黑暗的走廊看向角落里的人。

“他得到你想要的?”她故作漫不经心的试探着。

“只有那一份卷子是真的考题,只有这一份。”紫云倏地睁开眼,冷冷注视着面容隐晦不定的人,“我在三藏茶楼呆了三日,共卖出一百六十一份卷子,收到一万六千一百两白银。”

“只这一百两,是真的。”他目光充血,瞳仁大睁,“我怎么就不信呢,我是看过两份试题的,若是信了……”

他喃喃自语,陷入癔症之中,神色越发痛苦。

“那人是谁?”沐钰儿的声音在空荡荡狱内似钟如浪,瞬间打断他的癫狂。

紫云怔怔地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说了,司直可以让我无罪。”

沐钰儿冷冷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北阙可以保你安然离开洛阳。”

紫云讥笑一声:“谁杀我都可以?”

“自然。”沐钰儿冷凝说的。

“若是,陛下呢。”他紧盯着沐钰儿,缓缓说道。

高矮狱卒脸色微变。

沐钰儿沉默,那双眼就像一眼能看到人心的镜子,淡淡说道:“陛下不会拿你顶罪,且你未犯下滔天大罪,北阙从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