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十七章(1 / 2)

和悄然变凉的天气一样,朝堂上的风向开始转变。

登基时端方温厚的新帝,最近整日耷拉着脸,比起听政,更像是用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审视仇敌。

高压之下,众臣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对方的霉头,牵连到自己。

但饶是如此,每日早朝也总有那么几位臣子会被拎出来训斥,今天更是见了血:新晋的兵部侍郎,直接被丢下来的砚台磕破头,染红半边脸。

理由很简单,陆停云归京后,北鞑蠢蠢欲动,于十天前发动数场小型突袭,烧杀抢掠,来去如风,叫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要知道,以往陆停云在时,无论前线再如何交锋,都不会殃及平民,这几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铁律。

因为陆停云敢孤军深入、穷追不舍,雷霆般千倍百倍地偿还回去。

北鞑生在马背上,最擅游击,燕州城,说到底只是一座城池而已,面积有限,护不住边境沿线的所有子民,但陆停云的威名可以。

继任的守将显然没这个能力。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将陆停云调回燕州,尽管对方伤了身子,无法再提枪征战,却能安抚人心,堵住悠悠之口。

可兵部侍郎额头的伤,已然证明了陛下的态度。

明面上,众臣自是顺应景烨心意,纷纷另想主意,私下里则暗暗犯嘀咕,怀疑新帝的脑子出了问题。

——放着最省力的人选不用,偏要舍近求远,一个无兵无权的陆停云,怎就将对方吓成了这样?

难道民间盛传的冤魂索命竟是实情?

唯有景烨自己清楚,再过两月,北鞑首领会急病暴毙,到时其内部政权更迭,自然没精力骚扰大靖,反而会送上可乘之机。

既是注定的胜局,他何必要为此放虎归山?

至于那些一夕成为俘虏流民的百姓,从始至终都没被景烨放在心里,有舍才有得,他要让整个北境知道,如今的陆停云,早不再是那个救人于水火的镇安大将军,往后能庇佑北境万民的,唯有皇权。

想活命,唯有跪拜他景烨。

夜夜噩梦又如何,现实中,所有人还不是要俯首称臣,没胆子顶嘴一句。

然而景烨却忘了,古往今来,朝臣能容忍昏君,是因为昏庸者容易操控,方便替自己谋取利益;

但他们却难以容忍暴君,因为暴烈者喜怒无常,时刻会危及自身性命。

负伤告假的兵部侍郎便是引沸油锅的那一点火星。

九月初九,祈求长寿的重阳节,昏迷半月的兵部侍郎重伤不治,死在家中。

同夜,雍州地动,震塌了皇陵。

常言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一时间人心惶惶,哪怕禁军日日巡逻,仍抵不住京中非议。

当今陛下却并未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咬定皇陵塌陷是人祸,于金銮殿上大发雷霆,接连抓了几个大臣下狱。

收到这个消息时,宋岫正在打理院子

里的葡萄藤,后头跟着排黄澄澄的小鸡,远远瞧去,着实是道新奇风景。

霍野怕他晒,亦步亦趋地撑着把伞跟在他身侧。

其余仆从则见怪不怪:都说每逢休战,边关将士需得和百姓一起耕种,囤积粮草,现在看来半点不假,青年住进别院这一个月,养鸡喂兔,下河摸鱼,只差没划出一块地来开荒,栽些稻米蔬菜,自给自足。

活脱脱副解甲归田的架势。

而皇上似乎也把对方彻底抛在了脑后,迟迟未召人归京,久而久之,侍卫仆从们难免懈怠。

殊不知院内两人此刻聊的话题,危险得足以被株连九族。

“他很矛盾,”精准掌握外界动向,霍野道,“数次召法华寺住持进宫解梦,偏偏又笃定皇陵塌陷是人祸。”

他自认手脚干净,实在不知哪里露了行踪。

宋岫:……怎么说,毕竟景烨重生过一回,在对方上辈子的记忆里,雍州从未生乱。

所以只能是人祸。

可这番内情,宋岫没法和霍野讲明,便道:“无妨,重要的是百姓相信。”

兵部侍郎为民请命,却被景烨打破头颅丧命的事迹,早已在林相的运作下,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景烨越是不承认自己有错,就越是如逆水行舟,大肆捉拿可疑官员调查的举动,更似火上浇油。

因为在霍野的刻意引导下,景烨所抓之人,皆是林相一派,落到外界眼中,这无疑是帝王借题发挥、排除异己的惯用招数。

先是将军府,再是丞相府。

下一个又会是哪家?

现今的朝堂,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仅需再多一个有分量的砝码,便能让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顺手摘了颗葡萄用帕子擦净,宋岫放进口中,立刻被酸得皱起眉头。

不过他还是坚强地把话说完,“再过十天,景烨的生辰就到了。”

百官来贺,正适合搞个大惊喜。

霍野却没应声。

宋岫偏头,只见对方蹙着眉,过了好半晌,才道:“……将军倒记得熟。”

明明听徐伯讲,这人连自己的生辰都时常忘,总要靠厨娘的长寿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