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2 / 2)

顾太后嘴角微弯,眼角上扬,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兴致,道:“年前他新科传胪的时候,我还当不过是个遭遇曲折些的庸碌之辈,但最近看他劝圣上做的事,颇以民生为重,确实有点真本事。

“此人连齐宣正都敢动,敢与齐慕先为敌,倒还算有意思。”

太后还政后,在慈宁殿吃斋念佛多年,侍女已经很久没见她对朝堂上的事表现出兴趣了。

侍女揣度太后的意思,试探道:“反正正好碰到了,要不要奴婢去把那萧大人叫来向太后娘娘问安?”

“不必。”

太后垂下眼睑,扳起佛珠,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道:“我远离朝政多年,还管这些朝臣的事干什么?问得太多,还要被弹劾妇人干政。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走。”

“是。”

如此,侍女也不再说了,低头让人起轿。

*

傍晚,齐慕先回到府中。

他官服未换,就径自去了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将房门反锁。沿途,家中仆人没人敢作一句声。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座神龛,两支点燃的蜡烛,一个香炉,残香已然燃尽。

神龛上摆着两人的牌位,高处的一座写着“谭云”,低处的一座写着“齐宣理”。

齐慕先安静地进去,熟练地用干净的水和布擦拭本就光可鉴人的神龛台面,换上新鲜的水果。

然后,他将低处的那座牌位往旁边挪了挪,抬手打开地板上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座很新的牌位来,将它同样供在神龛上。

这牌位上,写着“齐宣正”个字。

齐宣正是险些害死皇上的罪臣,死后也不可能在明面上供奉。甚至连他的葬礼,都不能算有什么体面。

生前,明明是那样好面子的一个孩子。

齐慕先轮流擦拭座牌位,上香,然后慢吞吞地坐到地上,用满是皱纹的手一个接一个地折纸元宝。

纸钱烧起的

刺鼻的烟,淹没了齐慕先面无表情的脸。

须臾,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齐慕先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这座空落落的大宅院,不久前还是满是烟火气的家,转瞬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本以为盖好屋瓦、漆好砖墙,就不会再有这座屋中生病受冻而死,奈何命运无常。

恨不恨萧寻初?

怎么可能不恨?

——怎么可能不恨?

但齐慕先纵横官场多年,自然看得清,他已如大厦将倾,皇上对他不复过往信任,只打算实现诺言为他养老送终;而“萧寻初”,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正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要打压他,不能再草率行事,必须徐徐图之了。

这时,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自从齐宣正死后,仆人们连对他说话都小心翼翼。

只听外面那人道:“老爷,刘大人来了。”

齐慕先眼光一暗。

再出声时,喉咙虽有沙哑,但已听不出半点异状,只道:“知道了。”

*

一刻钟后,当齐慕先出现在户部侍郎刘求荣面前时,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以往那个位高权重的齐慕先。

刘求荣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恨不得跪下来磕头行礼,一直点头哈腰道:“齐大人好,齐大人真是许久不见了,能见到齐大人,实在是下官的荣幸。”

齐慕先冷眼看着,悠哉地拿起茶盏,揭盖喝了口茶。

许久,他才道:“求荣啊,你应该知道,你这条小命,是托谁的福才能暂时保着吧。”

“是是是,下官知道。”

刘求荣满头大汗,不敢耽搁。

要说“萧寻初”高升,纵观满朝文武,没有人比刘求荣更怕了。

一听说齐宣正案的消息,刘求荣就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如果正常来说,“萧寻初”肯定是自己一高升,第一个就要弄他。但齐宣正案中间出了一点异常情况,齐慕先提刀斩了齐宣正。

齐慕先这个举动,导致赵泽对他的感情又出现了偏袒,所以赵泽虽然完全向着“萧寻初”,但对过去一部分齐慕先提拔的官员,他也表现了相当的仁义和宽容。

任何官员刚一高升,就对其他派系的官员下手,都是为官大忌。

“萧寻初”肯定是想动刘求荣的,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知道这个时候立刻下手,就算“他”证据充足、完全占理,在赵泽看来,也会有排除异己、对齐慕先落井下石之嫌。

“萧寻初”的当务之急是巩固赵泽的信任,并通过实绩来保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所以“他”过去几个月暂时以大势为重忍了忍,但这显然不是不动手,只是暂时延后了一点。而现在,“萧寻初”恐怕觉得时机已到,就要亮锋了。

对刘求荣来说,“萧寻初”这个不动作,无疑就是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刀,不知何时落下,可能是今晚,也

可能是明日。

齐慕先看着抖得像只小老鼠的刘求荣,心中也有感慨。

以前刘求荣在他这里,顶多就是个随手提拔一下的货色罢了。如果“萧寻初”老实与他合作,他本来是打算用刘求荣换“萧寻初”的忠心的。

没想到现在,由于他大势已去,以前手下的人心思都开始活络,变得不可信任。

刘求荣这种走投无路又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垃圾,反而成了最好用的傀儡。

齐慕先问:“我让你做的事,你办好了吗?”

刘求荣连连点头:“都安排好了,他们肯定不会怀疑的。不过,大人,今后要让我们的人多注意什么方面?”

“……想要抑制萧寻初,现在一般的方法已经不行了,必须用巧。如果能找到他身上有什么把柄或者弱点,那就好了。”

刘求荣称是。

但他又担心道:“但这个萧寻初为人非常正派,过往与他共事的人都对评价颇高,民间风评又好。萧斩石当年就是块耿直的臭石头,这萧寻初要是真的一点亏心事都没做过,没有把柄怎么办?”

“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

齐慕先道。

他手指抵着下巴,在大堂中走了两圈。

随后,他道:“说起来,之前秦皓曾经随口提起,他觉得这个‘萧寻初’很异常,还说‘萧寻初’的性情与过去完全不同,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

刘求荣有些不解:“可那又如何呢?萧寻初当年浪子回头的故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人随着时间变化,性格会改变,也不是异常。”

若换作旁人可能会放弃,但齐慕先却不会遗漏细节。

他道:“仔细想想,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就算真的浪子回头,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大量实实在在的知识,胜过那么多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人,拿到状元吗?”

齐慕先略作停顿。

他说:“派人去查查他那段时间的经历,看有没有可能作弊,或者找了人替考。”!